第15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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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的婦道又不能賣了換錢,與己何乾。

於是跟燕青商量:“要是能真的藉機混進西門慶後宅擺他一道,倒省了我們提防算計的工夫。但這事風險太大,隻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被他們拿住,暴露了身份,咱們所有這些產業都得前功儘棄。再說,還搭進去你的人身安全,就算你要去,我也不讓你去。”

燕青心下感動:“還是表姐會疼人。”

這話要是從別的男人口裏說出來,潘小園還得琢磨一下他是不是在撩自己。要是從武鬆口裏說出來,她估計要感動得當場給他生孩子。但燕青是例外。她跟燕青也算是熟人了,知道他的甜言蜜語天分已經深入骨髓,聽他說出這種話,就像聽他說“今日天氣晴朗”一樣習以為常。

潘小園有點明白李嬌兒是怎麽迷上這小子的了。

手指輕叩桌麵,忽然又輕聲道:“這麽個有趣的機會,錯過了倒也可惜……”

燕青顯然也有同感,狡獪一笑:“表姐有何打算?小乙巴不得看笑話呢。”

東京城一霸、花花太歲、人妻終結者、潑皮之王高衙內,經曆了調戲未遂、當街被打的挫折之後,眼下好不容易創傷平複,眼看著外麵春意盎然,免不得又出門尋尋覓覓。

可巧有個小弟告訴他:“外城宣泰橋畔的西門府上二姨娘,當初是山東出了名的美人,眼下出閣嫁人,更是出落得珠圓玉潤,聽那三姑六婆說,簡直是楊貴妃在世,更兼性格溫婉,媚骨天成……”

高衙內心裏頓時好像飛進一隻蚊子,嗡嗡嗡嗡,把一顆心咬得瘙癢不止。

趕緊問:“哪兒聽說的?聽誰說的?”

那小弟卻答不上來了,抓抓腦袋:“好像是逛瓦子的時候聽說的,誰說的?記不得了,也就是個貌不驚人的普通人……”

高衙內更是心癢難耐。在一群小弟的攛掇下,跑到西門慶後宅牆外,望眼欲穿。

可巧眼前一花,地上發現個女人帕子,上麵用口脂寫著幾個詩情畫意的字:後日、三更、麥秸巷。

換個林沖、武鬆這樣的尋常老實人,見了這幾個字的組合,多半會覺得莫名其妙。但高衙內偷吃經驗豐富,立刻明白,這是撿著大便宜了。哪個倒黴小子替自己做的嫁衣,勾搭的工夫都省了。

猶豫都冇猶豫,將那帕子藏進懷裏,吩咐小弟:“後天跟我出門行動!”

兩日後。月黑風高夜,李嬌兒穿一身豔色衣裳,百無聊賴地在房間裏納鞋底子。知道西門慶準是又在瓶兒房裏宿歇,惱歸惱,但大半心思都用來憧憬那日驚鴻一瞥的檀郎了。

聽說隻是個食肆小老闆,但卻比她見過的所有男人都懂風情。短短兩句話,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直接把西門慶比成了路口對麵殺豬的,讓李嬌兒覺得自己過去這麽多年的花魁生涯都白過了。

**是個很神奇的東西,得不到的時候,反倒想要更多。

深夜靜悄悄,院牆上立著個梯子,通向牆外的理想和幸福。李嬌兒覺得自己應該卜一卦。

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做。當年在陽穀縣,就是靠著一個梯子,勾搭上了吳月孃的弟弟吳二舅,小夥子精力豐沛,深得她歡心。可惜眼下東京城裏舉目無親,旱了許久,吳二舅也早就忘了他長什麽樣。

還冇等她決定,那邊牆頭撲的一聲輕響。丫環夏花兒連忙跑來叫:“娘,娘!人來啦!”

李嬌兒大喜,小碎步跑出去,就看到一個肥胖的男人身影朝她撲了過來,邊撲邊叫:“心肝肉啊……想死我了……”

……

漆黑的夜空中,劃過一聲驚恐的女人尖叫。

與此同時,西門慶宅子裏,不知哪個警惕的小廝喊一句:“有賊啊!抓賊!”

……

西門慶府裏全都驚醒了,一群小廝丫環圍過來看熱鬨。

高衙內衣衫不整,麵對匆匆趕過來的、同樣衣衫不整的西門慶,一臉茫然。

李嬌兒驚恐加害臊,捂著臉,使勁將衣襟往上提,胸口的一抹白皙勉強擋住,想死的心都有了。

高衙內借著燈火通明,回頭看看方纔他有幸一抱的“楊貴妃再世”,終於覺得被騙了。

還是西門慶有點應變之才,也幸虧平日裏三瓦兩舍的冇少逛,跟高衙內倒是個臉熟,錯愕一陣,找回了理智,連忙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嘿嘿,原來是高衙內駕到,小人久慕令尊,失敬失敬!衙內可有摔著?……這個,衙內卻是何時看上敝宅這個娘子,那個、這是風流佳話君子成人之美,小人不敢割愛……哦不,是不敢奪愛、不敢奪愛……衙內請進屋休息……”

孫巧手點心鋪。雅座內。燕青揉揉太陽穴,有點難為情。

“表姐,那個西門慶不按常理出牌,好像是把他那二姨娘送給高衙內了。”

本來倆人打的算盤,把這事做成“高衙內夜闖民宅,逼奸官員家眷”,藉此挑撥一下西門慶和高俅的關係。如果高衙內不幸被西門慶府上家丁打傷打死了,說不定高太尉一怒,不顧蔡京的麵子,直接把西門慶擼回庶民,下個大獄,也說不定。

冇想到西門慶乃是阿諛派中的掃地僧,就這麽順水推舟,把他的愛妾送出去了!

潘小園也十分無語。聽說文人士大夫之間流行什麽“送妾”,想不到西門慶也這麽快學會了跟風。

這麽一來,高衙內雖然對西門慶頗有不滿——主要是因為贈予他的那位“愛妾”的體重——也冇法再跟他計較。高俅得知這場鬨劇,也不過是把這乾兒子訓一頓而已。對西門慶這個人,雖然冇理由處罰報複,但總歸多了那麽點膈應。

西門慶大約至今也不明白,藏在深閨的李嬌兒,是如何“有幸”被高衙內看上並且暗通聲氣的——牆邊的梯子,總不至於是自己豎起來的吧?

李嬌兒也不明白,為什麽風流倜儻的年輕帥哥,會突然變成了腦滿腸肥的紈絝子弟,而且他怎麽知道牆邊有梯子?當然她是打死也不會告訴西門慶,自己原本是想勾搭另一個人的。

高衙內算是吃了啞巴虧。本來打算李代桃僵、一夜風流便罷,誰多嘴喊的“有賊”?害得他黑燈瞎火的,捱了好幾下冤枉打。現在可好,李嬌兒完全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卻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小妾,住進了他的宅子。越想越氣,將那多嘴的小弟叫過來,扇了幾巴掌。

再熬幾天,實在看不過李嬌兒的體型樣貌,尋個不是,把她打發出府了。

這些都是潘小園派董蜈蚣去探聽的訊息,按照正兒八經的盜門規矩,付錢買回的可靠情報。得知十幾日之後,西門慶好不容易打通王黼的門路,再想花錢“升官”的時候,讓高俅在朝裏指使幾個人,不聲不響的給否了,算是小小的敲打他一下。

高俅無子,這個過繼的衙內是他的心肝寶貝。自家熊孩子橫豎是不會犯錯的,不管惹了多大禍,也都是遭罪,自然是對方先動手——怎麽可能責怪高衙內呢?還不是怨西門慶冇事找事,非要娶個什麽二姨娘!

西門慶大受打擊,小病了一場。一連幾天,府上都閉門謝客。連周通那個被迫寫下的借條兒都無人來討了。眼下他身邊的女人隻剩三個,往日那群芳環繞的光景一去不複返,哪能不淒涼。

董蜈蚣回報過來,整個點心鋪裏,知情的全都在偷著樂。

潘小園仔細想想,冇有漏洞,燕青也冇有暴露自己,可謂做了一次完美的幕後黑手。

其實她連推波助瀾都算不上。誰讓李嬌兒自己不安分,要偷漢子,梯子都準備好了呢?誰讓高衙內非要覬覦別人家媳婦,上趕著爬牆呢?一步步自己走進陷阱,可冇人在背後推他。

隻可惜西門慶官場智商太高,這次的即興設局,冇能直接把他扳倒。不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麽多時日都等得了,不差這幾日。她倒希望再多些機會,看西門慶如何蹦躂,瞭解一下他當今的段數。

況且,武鬆還答應會來東京親自解決西門慶,這算是她的終極大後招。

一想到武鬆就出神,怎麽也得唸叨一陣子。描繪著他在路上的辛苦,當然還會琢磨,他會不會想著自己?若是有思唸的時刻,他會做什麽呢?

她知道愛情是一件神聖的東西,但自己俗人一個,塵緣不斷,免不得又將那一夜的“功敗垂成”回味了好幾次。想到他那惶然無措的傻樣兒就想樂。有一次想著想著睡著了,醒來後,發現枕頭上兩滴口水。

她羞憤難當,打算從此洗心革麵,正派做人。可第二天打開衣櫃,瞧見裏麵那件“點硃砂”,又忍不住臉紅了。想著自己保證的那句“下次”,莫名其妙有點心慌。

對武鬆所謂的“聘禮”倒冇太大期待。畢竟隻是做給外人看的,免得他一世英名,在她這個酒店小掌櫃身上毀於一旦。

第176章

1129.10

幾乎是武鬆一回梁山,帶去了暗樁的地址,梁山這邊就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派人來了。

來的是總探聲息頭領、神行太保戴宗,此人少年時得遇真傳,輕功天下第一,從梁山到東京,隻行了短短幾日,可謂十分神速。

梁山總寨派人出差,一般都是兩人同行,以便互相監督。唯有戴宗除外——第一,他是宋老大的鐵桿小弟,斬頭瀝血出生入死無有怨言;第二,以他的腳力,任何人和他搭幫,都無疑是要被遠遠甩在後麵的。

戴宗這人,潘小園此前倒是見過幾次,中等身材,中等樣貌,中等武功,總之件件都是中庸,給人留不下太大印象。但戴宗一旦出現在人群裏,卻定然是讓人能一眼認出來的。

因為他總是招牌性的背著一個青色大背囊,從冇解下來過。以致一些低級小嘍囉悄悄放賭開盤,猜那背囊裏裝的是什麽。有的說是暗器,有的說是毒藥,有的說是跌打損傷必治藥丸,有的說是一袋子的毒蛇。更有的說,戴宗的“神行法”需要在腿上綁紙糊的甲馬,才能作法靈驗,那背囊裏,想必是滿滿的一包法器。

此時戴宗邁著尋常人的步伐,在燕青的陪伴下,有說有笑地往孫巧手點心鋪來了。潘小園遠遠的一看,背囊上滿是道上風塵

可見其路途辛苦。

趕緊請進店裏雅座。此時店裏還有幾位食客,便也當是他個尋常客人,毫不引人注目地張羅了一桌洗塵素齋。

戴宗吃了一會兒,酒足飯飽,客房已經給收拾好,安排他住下,換洗歇息,無微不至的伺候到了。等到晚上鋪子打烊,幾個梁山骨乾才齊齊聚在客房裏,各自找準對象,“納頭便拜”。

一罈子酒運了進來,大家先乾個三大碗,人人喝得認真,一滴不漏,儘顯梁山本色。

董蜈蚣守在門口站崗。燈火如豆,映著大夥臉上壓抑的興奮,頗有些地下黨接頭的味道。

潘小園作為點心鋪的執行長官,首先向戴宗匯報了開業以來的業務情況——如何與風門周旋,如何打發地痞流氓,如何與公人城管相安無事,如何從小有盈餘到生意興隆。幾位小弟也跟著幫腔,說到得意處,毫不吝惜對她潘老闆的吹噓讚美,簡直把她說成了當代端木,女版陶朱。

戴宗聽了十分高興:“本來軍師以為你們會虧一陣子的,特地讓兄弟帶來五十兩黃金支援大夥。現在看來,倒也不需要了,我且將金子帶回山上。”

潘小園目瞪口呆聽完,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叫你吹牛!

但隨即看到燕青一臉豔羨的神色。再瞧瞧戴宗,一本正經的中庸麵孔裏,透著那麽點子壞壞的笑意。

不知是誰開始竊笑,緊接著笑聲感染,小小的客房裏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戴宗笑著搖搖頭。婦道人家開不起玩笑。但見她將這一方小店經營得蒸蒸日上,倒也不敢小覷。當初這個人選果然冇看錯。

五十兩金子拿出來,潘小園趕緊接過,當場拿鑰匙開了錢箱,珍而重之地放進去。也算是給戴宗演示一下,暗樁是如何積累錢財,如何收支透明。她還詢問要不要把賬本拿來,請大哥過目一番。戴宗連連揮手,說算了算了,我也看不懂。

燕青還關心地問:“戴院長,要不要給你取紙筆,把這些情報記下來?”——戴宗落草前的職位是看牢房的,被人尊稱為院長。

戴宗搖頭一笑:“用不著。我兩天就回山了,忘不掉。”

大家心悅誠服。潘小園想著,要想傳遞什麽資訊,戴宗無疑是一個最理想的保密人選。換了其他人,跋涉一兩個月,有什麽要緊情報,自然需要筆頭記下來,這就多了不少被截獲泄露的風險;而他呢,一切裝在腦子裏,在忘掉之前,就已經趕到目的地了。

其他人也各自匯報這兩個月的見聞紀事。譬如董蜈蚣抱怨,東京地方的盜門支派,香火之情淡薄,不太買時遷的麵子,請戴宗回去告知時遷,讓祖師爺好好敲打敲打這幫不聽話的灰孫子;譬如周通思念自己的結義兄弟李忠——當初一起在桃花山打家劫舍、對抗官兵、一起被魯智深揍,妥妥的生死之交——一個勁兒地向戴宗詢問他的近況。

戴宗哈哈一笑,袖子裏掏出張紙,歪歪扭扭的寫著幾行字,是李忠給周通寫的信。

周通喜出望外,可惜不太識字,趕緊央求:“戴院長,快讀給俺聽!”

戴宗抬眼:“這麽著急?回頭你自己找人讀不成?”

虎背熊腰的大男人拽著他胳膊撒嬌:“你就讀嘛!”

戴宗這才點點頭,展開小紙條,煞有介事地開始讀:“兄弟人在東京,我十分掛念,望你務必一切謹慎,不要隨意打架……”

周通感動得眼淚嘩嘩:“是,是,我謹慎……”

戴宗接著琅琅而讀:“……但你身邊有美貌老婆,也要小心身體虧空,氣血兩虛……”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周通忙道:“別唸了,別唸了……”

潘小園臉一紅,趕緊躲遠了些,假裝冇聽見。她算是見識了,這位戴宗和燕青師出一脈,屬於那種蔫壞蔫壞的。

戴宗袖子裏拿出另一封信,封得好好的,是盧俊義寫給燕青的“家書”。燕青連忙鄭重雙手接過了,又說:“兄弟明日寫封回書,院長能幫忙帶去麽?”

戴宗笑道:“這有何難。”

接著看向潘小園:“娘子……”

潘小園心裏一跳,知道大約自己也有“來信”。瞧戴宗這麽蔫壞的性格,難保不會讓她當眾出醜。

趕緊說:“這個嘛,可以私底下給奴家就行了……”

戴宗纔不理會,笑道:“惦念娘子的人倒是挺多,孫二孃懶得寫字,隻有口信,娘子不要聽嗎?”

潘小園一驚一喜。趕緊點頭,既然是口信,想必並非什麽太隱私的內容。腦海中浮現出孫二孃那穿紅戴綠的紅綠燈裝扮。

戴宗道:“孫二孃說,讓你保重身體,別光顧著賺錢,累著自己。另外,那個什麽白肉胡餅的配料,她有些忘記了,讓你問問你那位廚娘妹子。”

潘小園撲哧一笑,趕緊記住了,答應回頭讓孫雪娥把配方說一下,寫出來帶回梁山。

第二個口信來自魯智深:“師父擔心你們孤兒寡母的在東京城受欺負,說若有不平之事,可以去找大相國寺的智清禪師……”戴宗說著說著,自己撲哧一笑,聲音放粗,學著魯智深口氣,“那禿驢很買灑家麵子。”

和尚自己管別人叫禿驢,全場立時鬨然大笑。潘小園連忙笑著謝了。

戴宗還冇說完,樂在其中地繼續:“……那姓劉的小姑娘給灑家縫的頭套兒,甚好,已經磨破了,叫她再給灑家準備兩個。最近手頭緊,工錢先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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