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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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富庶,尋常百姓固然有掙紮在溫飽線上的,京城裏的小資居民卻是三餐無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在口腹之慾上標準甚高。至於達官貴人家中的飲食,更是有“隻取羊臉”、“隻煎雀舌”之類的窮奢極侈。要在如此物慾橫流的社會裏保持一顆平常飲食心,不知需要多大的毅力。

而李師師尤甚。要保持皇帝喜歡的玲瓏有致的身材,得受多少罪?

燕青那顆心有多疼,更是不得而知。

李師師被這句話打動了,終於鼓起勇氣,將他那慘不忍睹的麵容掠了一掠。

“哥哥說笑。”

潘小園喝光一盞酒,忽然撂下一句:“師師姑娘,你這樣不行。”

第182章

1.8

居然敢說李師師的不是。當即就感到身邊一束悲憤的目光,從醜陋的軀殼下麵射出來。她假裝冇看見。

李師師倒是絲毫不以為忤:“姐姐有何見教?”

潘小園大大咧咧地說:“你要節食減肥,光吃得少不行。這一口東坡肉,就頂五口米飯。你這不是白受罪。”

好歹主動被動的受過那麽多時尚方麵的熏陶,現代哪個女孩子,說起節食減肥,口中冇有個一套兩套的。在這方麵,她覺得自己還算是個科學理智派,不會盲聽盲從,這會子刷刷刷的,迅速從頭腦中調出相關的知識來。

李師師難為情地一笑:“這個我明白,該隻食青菜米飯纔是。隻是……”

隻是奴家是個吃貨。潘小園心裏接一句。看她動筷子的那幾樣菜,就知道她何等嘴刁。包道乙做出的西湖蓴菜羹真不是蓋的,要是誰能忍住不吃,那可就直接得道成仙,把伊拉包道乙直接甩在塵世了。

鄭彪大大咧咧笑道:“對啊,吃青菜米飯照樣可以活得老好個,儂看我……”

這人時刻不忘給李師師洗腦,拉攏她入夥。

潘小園直接很有禮貌地給懟回去:“要是奴家日日和鄭君吃的一般,豈不是也要把身材吃得和鄭君一般了?”

鄭彪一愣,低頭看看自己的大粗腰,無法反駁。

旁邊方金芝絲毫不顧他麵子,吃吃的笑。

李師師也忍不住莞爾,幫鄭彪說一句話:“力能扛鼎的江湖豪傑,奴家如何能與之相比。”

潘小園拿回主動權,看了燕青一眼,心中默默說,以後等著你給我做牛做馬。

“師師姑娘,不是奴誇口,奴家是開酒店的,對膳食均衡也略知一二。今日有所感,這番言語若有不雅,還請你多擔待。要說人身上肥肉,來源不外乎糖和脂。其中‘脂’的來源便是油和肉,尤其是肥肉,吃下去不易消化,最容易在腰腹堆積。你看看你方纔吃的這一口油膩膩東坡肉……”

李師師微露慚色,笑一笑,說:“奴知錯。以後不吃肉了。”

“但隻吃青菜米飯也不行。長胖的另一大殺手是糖……”

李師師忙道:“奴從來不吃甜食。”

“糖不僅來源於甜食。澱粉……嗯,你麵前的米飯也是含糖,不信你試試,幾粒精白飯入口,是不是能咂摸出甜味來?”

一桌子人都好奇,同時試了一試,麵露驚訝之色。尤其是幾個明教的,心裏想著,梁山中人居然還懂這些,一定是公孫勝教的戲法。

李師師麵色微變:“米飯也是……糖?那、那我不吃了。”

“不光米飯,麪食也是。”

“那我……隻吃青菜,行嗎?”幾乎是哀求了。

潘小園微笑:“隻吃青菜,的確能保持纖瘦。但你可別忘了,‘麵有菜色’這個詞兒是怎麽來的。若是吃成了營養不良,姑孃的好氣色可也跟著丟了。再說,若是常年餓著自己,身體機能改變,不光容易生病,更容易控製不住的暴食。”

說到此處,忽然靈光一閃:“師師姑娘周圍的姐妹們,可曾有……”

一定有不少減肥失敗、導致暴食的失敗事例。

果然,試探一句,李師師花容失色,不好的回憶湧上心,輕輕點點頭。

再想想她自己,常年用驚人的毅力控製著這張櫻桃小嘴,偶爾見到美味佳肴的時候,內心的魔鬼,難道不是蠢蠢欲動?

輕咬嘴唇,用幾個女人才能聽到的音量,低聲說:“師師每日過秤。”

“這個習慣更不好。要知體形和體重未必全然相關……”

潘小園舌燦蓮花正得意,忽然肋下被輕輕捅一捅,轉頭一看,燕青不滿地瞪她。

嚇著師師姑娘了,以後她連青菜也不敢吃,豈不是要活活餓死?

李師師卻不領燕青這份情,柔聲說:“哥哥莫要打岔,六娘子今日所言,師師聞所未聞。”

燕青沮喪,不說話了。

潘小園乘勝追擊:“方纔我所說的什麽糖和脂,統稱熱量。食入的熱量越高,越容易發胖。但也有些食物,熱量既低,又容易吃飽……”

“都有什麽?”

好奇的問話竟然不是出自李師師之口。來自聖女方金芝。

潘小園心裏微笑,說:“當然還需要營養搭配,才能既吃飽,又不胖,又不生病。這些東西,前人倒是有些零零散散的總結,奴家一時也說不完,若要強行記憶,倒怕出錯,害了你們了。”

李師師忙道:“奴家懂得。”

“不如這樣,等奴家回去,查查參考資料,給姑娘設計一份食譜,你若看得順眼,不妨照著試試,也免得日日數著米粒兒吃飯受罪——其實不是奴家恭維,師師姑娘如此姿容,多一分不算多,少一分不算少,何必……”

李師師苦笑:“姐姐說笑。”

以色侍人,身不由己。潘小園也明白。隻是提一句,便不再說。

“那……奴家便等著姐姐的食譜了。下次怕是需要著人送到白礬樓去。”

潘小園趕緊應承,剛要再拍胸脯保證兩句,旁邊輕輕的一聲難為情。

方金芝:“……能給我也送一份伐?”

路上,燕青上躥下跳的,提出背著潘小園回去。讓她啼笑皆非的拒絕了。

“表姐表姐,你……今天侃侃而談的,那些‘參考資料’,都是些什麽書?我也要讀……”

潘小園斜眼瞟他。這人動起真情來,戀愛智商直接倒退回幼兒園,簡直和武鬆不相上下。

悄冇聲笑一句:“哪有什麽參考資料。我要是當時爽快的把食譜給她了,她又馬上從金芝公主那兒搬出去了,下次見麵猴年馬月?”

燕青恍然大悟,也知道自己這句問話大失水準,難為情地一笑,明智地不再跟她亂聊天了。

潘小園折根柳樹枝兒,翻來覆去在手裏把玩。她知道這年頭身材對於女人家的重要性。尤其是李師師這樣的女人,她在外人麵前多麽慵懶隨意,私下裏就必須對自己多麽要求嚴苛——辛苦程度不亞於後世的當紅明星,而且是那種國寶級別的腕兒。

潘小園自己幸而天生體質不壞,喝口涼水不長肉。而且儘管她吃嘛嘛香,並未忌口,畢竟在點心鋪裏勞心勞力,雖然窈窕,但遠遠算不上麻桿身材,胳膊底下、小肚子,也免不得有些小小軟軟的肉,自己不好意思捏。

而李師師不一樣。要想突破人體的“自然狀態”,苗條緊緻到理想的極限,一兩一錢的贅肉都不生,則不知要付出多少努力。

國寶的背後定然有一整個團隊伺候的。即便是暫時在方金芝處歇腳的那幾天,其實她也帶了三五個乳孃,隻不過都給安排住在外麵廂房,也冇資格跟她一起見客。國寶更是不會差錢,她秀髮中那柄玉簪子,後來向董蜈蚣稍微描繪了一下,董蜈蚣第一反應,以為是她要向盜門下單,搖頭晃腦地推辭:“大姐,這東西你別想了。依小的看,這單子至少三千貫起價。”

三千貫足夠買個大活人——把一個反賊武鬆綁起來送到開封府,剛好能領到這麽多賞。

魯智深就不行。通緝令上寫得明明白白,他隻值一千貫。

潘小園剛要斥他,董蜈蚣又認認真真地說:“不過就算你拿得出錢,小的也不建議打它主意。聽起來像是大內流出去的寶貝,天下獨一份,不好銷贓。”

所以,李師師有錢有人,潘小園毛遂自薦,要做她的私人營養師,也就有了十二分的可發揮餘地。

這種事萬萬不能敷衍。話說回來,放著燕青的絕色不能啟用,這也是眼下她能想到的,最容易接近並且獲得李師師好感的途徑了。

但她隨即又想,以師師姑孃的眼光閱曆,平日裏交往的都是文人雅士天之驕子,就算見了燕青的絕色,會不會因此而有一點動心,尚且未知。平行水滸裏的那些李師師如何厚臉賴皮、倒追燕青的情節,眼下看來,多半屬於原作者的yy。

終於在東京城裏找到一個能和燕小禍水勢均力敵的角色,她心甚慰。

食譜構思了三天,才小小的有了雛形。燕青已經急得快抑鬱了。

“表姐……”

潘小園如同知心大姐一般教訓他:“別急。至少再等上半個月。一則顯咱們認真,二則太容易得來的東西,她也不會太看重。”

燕青道理都懂,依然免不得哀怨地看她一眼。要讓李師師再數半個月的米粒,他恨不得代人受罪去。

先不管他。店裏的生意同等重要。若是以後真的和李師師做了朋友,再通過她,打通朝廷的關係,錢是必不可少的。隻靠梁山偶爾來人“支援”,畢竟太過被動。

“孫巧手店”的生意完全步入正軌,潘小園立刻“卸任”了掌櫃的職位,除了偶爾來店巡視,基本上不在大堂露麵了。西門慶已經知道這個小店的存在——當然他隻知道孫雪娥在此掌勺——那麽潘小園就不能在此暴露。畢竟她曾經撂下狠話,早晚要找西門慶報仇。貿然讓他警惕起來就不好了。

大部分閒暇時間都用在挖掘新的商機上麵。手頭的現金每閒置一天,她心裏就多不自在一天。

白礬樓前一陣子失火,倉庫短缺,因而低價賤賣的銀瓶酒,讓她重新包裝成山寨燒酒,已經消化下去一多半。當初抄底花的二百貫錢,昨天一看賬本,已經完全回本。這讓她有了些信心:畢竟不是電商的年代,訊息的傳播並非瞬間即達。如果能迅速掌握兩地之間相似商品的價格差價,迅速低買高賣,那便是比尋常店鋪更多了一層賺錢的路子。

店裏已經雇了幾個專業小二,由鄆哥統一培訓管理。董蜈蚣讓她委派了新的活計:專門負責走街串巷,打聽每日各樣基本商品——譬如米、鹽、茶——以及各大正店的特色商品的價格浮動。清晨出發,等到太陽出來,就回到店鋪後身,給她交一份“市場調查報告”。每隔三日,還要總結大宗商品交易市場的動向。

過了一陣,見他做得不錯,又交予了一項新的權利:倘若發現某日某地某物的價格低於潘大姐定的價格,董蜈蚣有權當場進行小批量采購。新店開業不久,本錢又少,冇有太多的議價能力,因此還冇有找到固定的低價供貨商。

譬如中級閩茶,批發價通常在三百錢每餅上下浮動;倘若哪天清晨,董蜈蚣發現有賣二百六十錢一餅的,可以立刻下單,然後讓人來店裏貨到付款,不用向潘小園提前請示。

效果顯著。店裏的各項原料成本降低了一成以上,更有偶爾像銀瓶酒那樣的“撿漏”,買回來之後,讓她包裝成了點心鋪裏的“限量商品”。

董蜈蚣做這份投機交易員的工作,既費腿又費腦子,因此忙完早上這一遭,下午便讓他休息。

據她所知,董蜈蚣在盜門裏要想慢慢升級,還得完成一係列的繁瑣任務,因此也得給他留出些“事業發展”的時間。畢竟自己的鐵桿小弟,在盜門裏職位高了,自己也沾光受益不是?

扈三娘和周通輪崗保鏢,閒暇的時候,一般是把自己關在院子裏練武。有時候潘小園想起來健身,也跟著她跑跑跳跳、拉拉筋、揍揍木樁子什麽的。可惜美人的訓練強度實在太大,潘小園通常冇兩下就累得趴在一邊,看著美人精神抖擻的繼續。

她還悄悄問過:“你能做幾個俯臥撐?”

美人有點不解,答道:“最近冇試過,但一頓飯工夫應該冇問題。”

簡直答非所問。潘小園呆滯了半天,才意識到,在美人心目中,俯臥撐不是論“個”,而是論時間來做的。

潘小園沮喪了一頓飯工夫,安慰自己,術業有專攻,無他,唯手熟爾……

一邊又不禁尋思,不知道武鬆能做幾個。下次再見著,問問他,看他會不會說出諸如“一天一夜”這樣讓人發瘋的答案來。

可練武歸練武,最近美人似乎有了新的愛好:時常離開店鋪,換上男裝,說是出去逛逛,一逛就是半天。

潘小園不好問,讓董蜈蚣多留意留意。終於有一天,董蜈蚣回來報說,美人輕車熟路去了城外禁軍校場,遠遠的看著士兵操練,自己在旁邊發呆,偶爾還會鼓起勇氣,跟校場裏出來的人攀談幾句。

說是想偷學武功吧,也不太說得過去。那些禁軍士兵雖然一個個人高馬大,但十有**都是吊兒郎當,大部分時間都在操練紀律,扈三娘一個打他們三個都冇問題。

潘小園半晌無語。這是去觀瞻林沖以前的工作單位呢?

想把美人叫來,開誠佈公的進行一番心理建設,人家卻十分的自我封閉,開門見山地微笑道:“不勞姐姐操心,我不會惹事。”

……也隻好算了。她高興就好。

於是轉而談些別的:“貞姐兒這小姑娘,成天坐著記賬,我怕她耽誤長身體。你在店裏閒暇時,教她些強身健體的基本功,如何?”

貞姐倒是想跟扈三娘學武功呢,可惜美人的每一招每一式,無不是從小以來的汗水堆成,哪能一蹴而就。但潘小園想著,她孤身一個小丫頭,學點基本功總不會有錯,就算揍不了鄆哥,以後萬一遇著壞人,還能撒丫子跑快點呢。

扈三娘倒是很爽快地答應了。大約也是因著自己的經常性失蹤,心裏有愧。

這邊剛安排好一堆事兒,董蜈蚣就回來匯報“市場調查”的結果了。潘小園連忙“屏退左右”,跟他單獨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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