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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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信的落款,不是蔡京、不是童貫、不是種師道,甚至不是他認識的任何一個宋軍長官。

而是一個不太陌生的——完顏宗翰。

“盟友”。

西門慶擦著冷汗賠笑:“這個,給金國的朋友帶封信……不犯法吧……小人是怕信丟了,才、才貼身綁住的……”

信裏麵說了三件事。

第一,大金首領完顏阿骨打,已於征遼凱旋途中去世。

第二,即位的是阿骨打之弟完顏吳乞買。這個訊息還冇有正式通報大宋官方。

第三,完顏吳乞買下令,宋境內的大金子民,要立刻做好準備,“響應成事”。

嶽飛心中已經隱約有所預感。鐵青著臉,問西門慶:“成什麽事?他們要做什麽?”

一雙有神丹鳳眼,明明是很好看的形狀,此時卻將西門慶盯得渾身如篩糠,抖得停不住。

西門慶死鴨子嘴硬:“小人又未曾讀這信,不知道哇……”

“這信是送給誰的?”

吞吞吐吐:“這、那個、小人……不清楚、不方便……”

嶽飛將西門慶盤問了又盤問,確認他真的不知道再多的內幕了。但此信蹊蹺,若說是“盟友”之間的尋常傳遞訊息,卻也太過敷衍。

恩師那封珍而重之的密信、突如其來的宋金聯盟、還有小潘師姐說過的曾頭市……

嶽飛心中,比旁人更多著一口警鍾。

將西門慶監在帳子裏。入夜,輾轉反側,不知該如何是好。畢竟隻是從軍伊始,冇什麽政治人脈方麵的資源,也不知該怎麽做。

可巧,頭頂三尺突然隱隱約約傳來人聲,還是在叫他:“喂,姓嶽的!”

嶽飛一個冷戰,一骨碌爬起來。

見鬼了。帳子裏睡著十來個兵卒,可那細細的聲音偏偏隻傳到他一個人的耳朵裏。

“姓嶽的,別怕!在下是梁山泊時遷,今日隻是來瞧瞧,你還活著冇。”

……

好奇馬上取代了害怕和戒備。也聽小潘師姐說過那個神奇的北方盜門。嶽飛心下感動,她記掛著他呢。

嶽飛對梁山泊的資訊認知,還停留在“全夥受招安”的階段。他並不清楚梁山招安背後那些錯綜複雜的內幕,隻覺得梁山好漢從此成了報效國家的正規軍,挺好。

於是溜出帳外,高高興興地跟時遷通報了自己的近況。軍情方麵,隻要不是絕對機密,也有條不紊地跟時遷介紹了一番。話說回來,以嶽飛眼下的地位,還真冇機會接觸太多的機密。

末了,免不得少年人的好奇,多問了一句:“你們真的能古墓摸金、全身而退?”

時遷輕輕“哼”一聲。小看他們。

“能鬨市取物,不被察覺?”

撲哧一聲輕響,嶽飛低頭一看,腳邊雪地裏半埋著一截金鎖,形狀有些眼熟,像是出征之前,母親給自己戴上的那個。

趕緊拾起來,恍惚一刻,再摸摸自己脖子——空了。

嶽飛徹底服氣,顫著聲音問:“那,探聽聲息、竊取諜報……”

時遷的聲音有些不耐煩。

“小官人若無事,還請回去歇息吧。時某的時間比較寶貴。”

嶽飛抿緊嘴唇,大著膽子問:“你能不能……幫我也探聽一點、嗯……情報?”

時遷默然。大約從冇見過這麽不懂規矩的客戶。

看在老顧客潘姐的麵子上,耐心解釋一句:“盜門規矩,收人錢財,替人辦事。客人若是一窮二白,抱歉盤口是開不得的。”

嶽飛笑了:“誰說我一窮二白?——我這裏有三千貫錢、五十張貂皮、二十斤人蔘。夠不夠?”

頭頂上方立刻接話,聲音野心勃勃。

“客人有何吩咐?”

……

三日之後,嶽飛挑燈夜讀,手裏攥著時遷留給他的“報告”,

一股涼意從脊背升上來。

三千貫錢、五十張貂皮、二十斤人蔘,買了三句話:

“宋未能攻克遼國南京,彼不守盟約在先,無須再與之為友。遼國既降,立刻南下,攻占河北,以補滅遼一役之虧空。宋境內的大金子民,須立刻響應,不得有違。”

嶽飛顧不上披衣服,飛也似衝出去,衝著曠野大叫:

“時遷,時大哥,瓢把子,盜聖、賊王、鼓上蚤——先別走!”

第235章

政和通寶

三千貫錢、五十張貂皮、二十斤人蔘買來的三句話,

一路南下,穿過大名府,繞過梁山泊,沿著大運河,

渡過揚子江,此時終於輾轉來到武鬆手裏。

還附著嶽飛一張字跡匆匆的紙條,說他已派人快馬加鞭,

將這個訊息匯報給童貫童樞密,以求引起朝廷的重視。但派去的小軍曹當天就被趕回來了。笙歌燕舞的童貫大營裏,

幾位高官哈哈大笑,說大金國跟咱們是唇齒之邦,

剛剛合力虐死了遼國,

如何便會對我方不利!莫不是嶽飛這小子想功勞想得瘋了,捏造情報,

妄求升官!

盜門得來的情報,

自然算不上來路多正。嶽飛有口難辯。

非但冇有把它當回事,

還訓斥了嶽飛一番,奪了他一級的升遷,還讓他把扣押的那個“張有財”趕緊放了——人家是大宋良民,

可不是倒賣情報的漢奸。你嶽飛如此是非不分,

豈不是給我大宋官軍抹黑?

嶽飛不敢抗命,

卻更不願坐視不管。恰好此刻時遷完成情報任務,將要迴歸江南梁山軍覆命,順帶就幫嶽飛把這訊息給捎來了。

嶽飛的筆觸口吻,

焦急之情躍然紙上:恩師擔心之事似乎就要發生了,怎麽辦?

而潘小園看到這張紙條,心中的驚愕焦慮又加了一層:難道這便是平行曆史中的金侵宋的開始?可卻比預想的早了幾年!難道由於局勢的細微變化,這一版的金國……變得更加急躁貪婪了?

細想想也十分可能。本來完顏宗翰秘密滲透大宋,以史文恭做代理人,試圖將聯盟密信騙到手——然而卻功虧一簣。眼下這密信“失而複得”,自然會格外抓住機會,一氣嗬成地完成原本的計劃,以防再次節外生枝。

再或者,梁山軍並未如《水滸》書中敘述的參與伐遼,“北伐”的軍隊積弱空虛,因而讓金國認為,大宋被想象中的好欺負?

韓世忠還在遠處和梁山軍僵持著,中氣十足地破口大罵。突然來了一句:“咋咧,你們不是好漢麽!是真好漢就休要以多欺少,咱們一對一的來!否則我們這些兄弟就算拚一條命,也不會讓你們得逞!……”

武鬆將嶽飛寫的小紙條翻來覆去看了數遍。忽然旁邊另一個人湊上來。

吳用瞧出武鬆神色凝重,不敢不問。

“武鬆兄弟,這是……”

武鬆沉吟片刻,餘光看看潘小園臉色,見她輕輕點點頭。軍師這一路上表現不錯,再不敢偷奸耍滑,反而幫襯他不少。這件訊息若是真的,也瞞不了太久。

紙條送到他鼻尖底下,捏住了嶽飛的簽名部分。

“你看看。”

吳用一掃之下,臉色一變,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這、這……”

還是偷眼看看武鬆,想先預估出他的態度。

武鬆不給他這個機會:“軍師怎麽看?”

吳用猶豫片刻,大膽說道:“若訊息為真,這個……北方指日可亂……到時……”

快眼瞥了一瞥對麵的韓世忠。梁山此前一直偽裝成“招安軍”,一路平安地到達江南。倘若此時和朝廷攤牌,殺了官兵揭竿而反,與方臘合力,在大宋朝廷背後捅一刀,倘若運氣好的話……

那就隻有一件為難事了:到時坐進大內皇宮的,到底是武鬆還是方臘。

當然那大內皇宮也許並非在汴京城內。也許需要和金國達成妥協,瓜分大宋,南北而治……定都哪裏好呢?杭州似乎不錯……風景優美,氣候宜人……

吳用心思飛轉,腦海裏天馬行空,不禁露出些許微笑,自言自語道:“到時兩邊免不得翻雲覆雨的打一仗。但咱們也胸有成竹。這叫做鷸蚌相爭……”

說到一半,覺出身上兩道紮人的目光。武鬆怒火沖天地盯著他。潘六娘幸災樂禍地看著他,那意思明顯是:你要倒黴了。

吳用心中一凜。怎麽忘了,眼下他輔佐的對象,不是那個跟他誌趣相投的宋江!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吳用迅速改口:“——咱們梁山和方臘鷸蚌相爭,免不得兩敗俱傷,徒然殺傷人命,禍及無辜,萬萬使不得。咱們江湖兒女,最要緊的是胸懷天下,替天行道,不能丟了我梁山的仁義之名。”

武鬆虎著臉不理他。潘小園搶著笑道:“軍師高明。心懷天下。”

武鬆瞥一眼旁邊六娘,慢慢低聲說:“我再去勸一次。倘若這人不識大局,還非要什麽‘你死我活’,那……那我們也隻好跟他‘你死我活’。”

潘小園點點頭,表示理解。

心裏麵飛快地轉著其他心眼兒。嶽飛這封信,會不會把韓世忠往自己這邊多拉攏一點?倘若他還不買賬,又怎麽辦?倘若他認定“攘外必先安內”,又怎麽辦?

以往遇到什麽疑難雜事,隻要有梁山兄弟在,多半就能用武力解決;若是她自己遇到生意錢財方麵的難題,多半可以用腦子解決。但這世上唯一難以輕易解決的就是人心。要讓韓世忠心甘情願的“合作”,難;要讓他背後那千萬宋兵,一個個全都心甘情願的“合作”,難上加難。

偏偏時刻緊迫,韓世忠一副馬上就要拚命的架勢,冇時間回到江北,跟召集大批智囊商量什麽攻心之術。

伸手入懷,不自覺地摸出一個小舊錦囊。依稀記得從梁山出發去東京打暗樁之前,梁山領導層出於某種執著的儀式感,給武鬆、燕青、自己各贈了一個錦囊,指明拆開的時間。自己這一枚錦囊是公孫勝贈的,說若是遇到什麽無法解決的難題,可以向那個錦囊求助一下。

但千萬不能隨便拆開,這錦囊隻能用一次。

她覺得準是公孫道人裝神弄鬼,抑或是“報答”她不戳穿他把戲之恩。況且此後雖然遇到不少困難,但全都順利地化險為夷,也就冇到拆這錦囊的時候。慢慢的就不太放在心上了。

——萬一賊道在裏麵放的是什麽**藥粉呢?朝老韓臉上一捂,他就乖乖的惟命是從?再不用可過期了。

抱著不拆白不拆的心思,再看看遠處的韓世忠,悄悄將那錦囊撕開一條縫兒。兩根指頭伸進去摸摸,夾出一個用布包著的、薄薄硬硬的東西。

一枚銅錢。

一枚再尋常不過的銅錢,正麵整整齊齊四個篆體字:政和通寶。

潘小園瞠目結舌。公孫道人這是告訴她,若遇到什麽拱手無措的難題,就……拋硬幣?

還是說這硬幣有占卜之功,能幫她預知未來?

她撇撇嘴,被賊道人騙了。虧她還把這銅錢日日帶在身上!

那就試一回。心不在焉地想,倘若是正麵有字的朝上,便是“韓世忠不讓步”;倘若是反麵無字的朝上,便是“韓世忠讓步”。

哢噠一聲輕響,銅錢穩穩的落地,正麵朝上。

潘小園咬牙。連個好彩頭都不給。

這邊武鬆和吳用快速商議幾句。攥著嶽飛的書信,大步走到韓世忠麵前。

“你是何人!報上名來!我韓世忠決不……”

眼看武鬆還大喇喇的往前走,韓世忠迅速判斷形勢,左右一揚手,招來兩個不怕死的親兵,三人大喝一聲,分頭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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