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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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祥撇嘴:“就五分鍾而已!”

沈建東斜了他一眼:“那你先等著。”

丟下這句話,他也冇管胡祥,而是跟熊子一起給來拿貨的小販稱重結算。

胡祥被晾在了一旁,有點無聊,又拉不下麵子問沈建東,就靜靜地看著。

不到半小時,這個小房子門口就陸續來了好幾波人,都是來拿瓜子的,多的一兩蛇皮袋,少的也半袋子半袋子的拿,每個都拿了幾十上百斤。就這麽會功夫,他就看到沈建東收了幾百塊放進掛在胸前的包裏。

這一幕深深地刺激了他。賣瓜子這麽賺的嗎?就這麽會兒功夫,人家賣的錢能抵他們母子幾年的收入。

等最後一個小販拿著瓜子走後,胡祥終於坐不住了,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有些不大自然地問沈建東:“喂,那個,你讓我乾什麽?”

沈建東老練多了,冇跟他一般見識,平靜地介紹:“我叫沈建東,這是我的好兄弟兼好搭檔熊子,再等一會兒。”

等什麽?故意晾他嗎?又不像。

很快巷子裏傳來了自行車的鈴聲,兩個年輕漂亮的姑娘騎著自行車滿頭大汗地過來。

她們將車子停在門口,前麵那個還從綁在自行車後麵的箱子裏拿出了兩根冰棍,笑眯眯地說:“建東,熊子,吃根冰棍解解暑。”

沈建東伸手接過冰棍,然後遞了一毛五給她:“再來一根!”

沈紅英瞪他:“拿走,你跟我還這麽客氣啊?是不是要把你給我的壓歲錢都先還你。”

沈建東不情不願地將錢收了回去:“我這不是看你們太辛苦了,掙錢不容易嗎?”

餘香香在一旁捂嘴偷笑:“再不容易請你們吃根冰棍還是能請得起的啦,建東,你就別跟我們這麽見外了,拿去。”

她從箱子裏拿了根冰棍遞給沈建東。

沈建東轉手就丟給了胡祥。

胡祥受寵若驚,萬萬冇想到他也能有份,有些不敢接。

沈建東看不得他這樣子:“見者有份,讓你拿著就拿著,趕緊吃,吃完了說正事。這天氣真是熱死了。”

胡祥這才撕開了冰棍的紙包裝,輕輕舔了一口,真甜,又冰冰涼涼的,順著喉嚨將甜意傳到四肢百骸,似乎心裏的苦也變成了甜。

這是他爸死後,幾年來他第一次吃冰棍。還是那麽甜,不,比以前還甜。胡祥到底隻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情緒有些控製不住,眼睛都濕潤了,慢吞吞萬分珍惜地舔完了整根冰棍,他捏著木片,問沈建東:“我的工作呢,你讓我乾什麽?”

沈建東指了指沈紅英和餘香香:“這是我姐姐們,她們現在放暑假,想掙錢就賣冰棍。姐,你跟他說你們一天扣掉成本能掙多少錢吧。”

沈紅英說:“最近天氣熱,冰棍比較好賣,我們兩個人,一天拿三四趟貨,能夠掙十二塊左右。”

“單人算下來就是六塊錢左右,當然她們有自行車,而且熟練了,速度要快不少。你可能冇這麽快,但踏實肯乾能吃苦,一天掙個兩三塊應該也不難。”沈建東飛快地算了一下賬,又指了指屋子裏,“還有我這邊賣瓜子。也有兩個辦法,要麽你從我這裏拿瓜子,到街上去賣,要麽你過來幫我和熊子,每個月給你發工錢。你好好想想吧,你乾哪一個?要是想賣冰棍,我借五塊錢給你,想賣瓜子,第一次拿貨我賒給你。”

沈建東整得有模有樣,給了胡祥三個選擇。

胡祥冇想到還能給他選擇權,他有些猶豫不決。做買賣,他冇乾過,也不知道行不行,要是賣不出去,砸自己手裏了怎麽辦?不但不賺錢,可能還會把本虧了。他家已經夠窮了,可禁不起他這麽折騰。

猶豫了幾分鍾,胡祥望向沈建東:“那個,我要是跟著你乾可以嗎?我也不要多的,每個月給我點糧食就行。”

沈建東瞥了他一眼:“我們這裏冇這規矩。你要來乾就乾吧,先給熊子打下手,不過要聽他的,以後不能再做偷雞摸狗的事了,每個月嘛,你剛來,什麽都不會,先給你開三十塊,至於以後,看你的表現了!”

啊!胡祥震驚得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十塊錢一個月?他以為能給他十塊錢一個月就很不錯了,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期,比很多廠子的臨時工和學徒工資都還高。

“真的?你,你冇騙我?”胡祥激動得臉都紅了,結結巴巴地問道。

沈建東白了他一眼:“騙你乾什麽?好好乾活,乾好了以後還有機會長工資,乾不好就走人啊。還有,以後要是有二流子慫恿你乾壞事,你就讓他們來賣瓜子。自己用雙手掙錢,堂堂正正做人不好嗎?男子漢,別整天就想著偷雞摸狗。看我姐姐們,姑孃家都知道自己掙錢,你們丟人不丟人!”

胡祥臉都紅了,既有激動,又有羞愧。

是啊,沈建東就比他大一歲而已。還有他的兩個姐姐,年齡也不大,還在唸書,他們家肯定不缺錢的,可這麽熱的天,兩個姑娘還是天天出來賣冰棍。

跟他們一比,自己這群人,天天怨恨這,怨恨那,冇錢就想偏門,真是太不應該了。

這一刻,胡祥心裏的怨恨和不服氣都煙消雲散了。他認真地說:“你放心,我會好好乾的。”

“好,熊子你帶他。”沈建東大手一揮,給他安排了去向。

沈紅英和餘香香見胡祥有了選擇,冇她們什麽事了,便說:“建東,那我們走了,不然時間長了冰棍得化了。”

“嗯,知道了,去吧,路上小心,中午早點回家。”沈建東揮了揮手!

胡祥就這麽在沈建東的香香瓜子紮了根。

晚上回家,他媽看到兒子一身汗的回來,忙關切地問道:“阿祥,第一天工作,還適應吧?”

胡祥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裏掏了五塊錢出來,遞給母親:“媽,挺好的,老大給我三十塊錢一個月,中午還管飯,紅薯白米飯,還有肉,我吃得特別飽。這是我找老大預支的工錢,你別糊火柴盒了,以後咱們家有錢了。”

胡母雖然覺得餘思雅這樣的大領導不會騙人,可心裏總還是冇底,見兒子第一天上班高高興興回來,還預支工錢,這心才落到了實處。她忍不住抹了抹眼淚:“餘總和建東都是好人,阿祥,你以後可要好好跟他們乾,聽媽的,不要再跟那些二流子來往了。”

胡祥用力點了點頭:“媽,你放心,我以後不會亂來了。老大他們家條件那麽好,他們姐弟三個都還這麽努力勤快,我要向他們學習。”

“好,你能這麽想,媽真是太開心了。”胡母抱著兒子感動得哭了出來。

冇幾天,胡祥有了工作的事就在附近傳開了。

他們家的情況左鄰右舍再清楚不過,要是有辦法胡母也不至於日夜糊火柴盒,母子倆勉強為生。所以一聽他們家都有了工作,忙找上了門,看看有什麽門路。

胡祥母子將事情原封不動地說了一遍,並帶上了沈建東最後那句話,如果大家想賣瓜子,也可以從香香瓜子那裏拿貨。

聽到這個答案,有的人還是覺得小販上不得檯麵,是件丟人的事,萬分不情願,失望地走了。也有人覺得生存比麵子更重要,子女有個辦法能掙到錢,生活下去,總比偷雞摸狗進牢房的強啊,對此表示支援。

這個事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在周邊傳開了。沈建東那裏一下子多了好幾十個來進瓜子的新手小販。

沈建東也不吝於分享經驗,將他做銷售時的技巧教給大家,並將目前省城哪些地方還是銷售空白區域也告訴了大家。還推薦一部分想快點掙到錢的人去賣冰棍,畢竟這麽熱的天,冰棍最好賣,瓜子相對冇那麽暢銷。

他們這些小人物的行為宛如一顆石子投進湖麵,隻激起了極小的漣漪,很快又平靜下來,悄無聲息的,不是相關的人都冇聽說這個事。

但餘思雅知道後,欣慰不已,家裏三個孩子都長大了,學會了幫助別人,給冇有工作的年輕人指了一條路,不管好不好,隻要肯努力,總不至於餓肚子。

如此一來,他們這一片區在街上無事逗留的年輕人都少了許多,雖然短期內看不出效果,餘思雅相信長遠來說,總歸是一件好事。

就在這時,餘思雅忽然接到了許秘書的電話,說高市長讓她去一趟。

餘思雅趕到的時候,辦公室裏不但有高市長,還有個陌生的乾部和路明惠。

打過招呼後,高市長給餘思雅介紹:“這是咱們市的秦書記。”

餘思雅愣了下,連忙跟秦書記問好:“秦書記,你好。”

這可是省城名副其實的一把手,而且還是省委領導班子的成員。

秦書記和藹一笑:“早就聽高市長誇你這個小同誌能乾,隻是一直冇找到機會見麵,今天總算碰麵了。小餘同誌,請坐。”

餘思雅笑著點了點頭,坐到路明惠旁邊。

高市長說出了找餘思雅來的目的:“聽路主編說,省報的這篇新聞調查報告是小餘同誌你出的主意,所以我跟秦書記一商量,決定將你也一塊兒叫過來談談。今天不是開會,是秦書記跟我想聽聽你們這些同誌的意見,小餘同誌,路主編,你們可以暢所欲言,發表你們的觀點和看法。”

餘思雅和路明惠對視一眼,很快又錯開了目光。

路明惠抿了抿唇,嚴肅地說:“秦書記,高市長,這種情況不加以製止,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嚴重,我覺得公安部門應該嚴厲打擊刑事犯罪。”

高市長頷首:“路主編說得有一定的道理。小餘同誌,你怎麽看?”

餘思雅心裏早有了計較了,娓娓道:“我讚成路主編的,對於一切犯罪行為應嚴厲打擊,維持社會穩定安寧。不過這是治標的辦法,我覺得還應該跟治本的辦法相結合,雙管齊下,這樣才能降低我市的犯罪率。”

秦書記來了興趣:“哦,小餘同誌有什麽治本的辦法,可以詳細談談嗎?”

其實領導也很清楚,為什麽會出現這種狀況,但目前國力有限,實在是冇辦法在短期內解決這個問題。所以聽餘思雅有法子,他們纔會如此激動。

餘思雅冇有直接說答案,而是講了沈建東做的事:“……目前胡祥已經在我弟弟那裏乾活,他應該不會再出去搶劫了。此外,他還帶了大概二三十名年輕小夥子去走街串巷賣瓜子、賣冰棍。這幾十個年輕人目前有事情做,能掙一些錢滿足基本的生活開銷,他們中大部分人應該都不會走上犯罪的道路了。”

“秦書記,高市長,我的提議就是政府鼓勵冇有工作的年輕人自謀出路,支援他們用勤勞的雙手去獲得生存物資。不然,冇有工作,冇有收入,無論怎麽打擊犯罪,總還是有人會鋌而走險的!”

都活不下去了,誰還管其他的呢?

秦書記和高市長聽到這話都陷入了天人交戰中。

餘思雅的這個提議著實大膽。雖然已經改革開放了,但在固有的觀念裏,擺攤賣東西都是不入流的,割資本主義的尾巴。政府雖然冇嚴厲打擊,但也冇表態過支援,擺攤這件事還屬於灰色地帶,要是被公安抓住了是要拘留和挨批的。

這樣的猛招,秦書記和高市長一時半會兒冇法接受。思考兩分鍾後,他們問餘思雅:“小餘同誌,就冇其他辦法了嗎?”

餘思雅無奈地說:“還有一個辦法,各大工礦企事業單位大量招工,吸納這部分閒散人員。”

高市長是管經濟的,對市裏這些大廠子的情況再瞭解不過。他苦笑道:“小餘同誌,目前各大工廠基本上都已經滿員了,冇有崗位再容納新的職工。”

餘思雅點頭表示理解:“秦書記,高市長,如果我們清河鴨服裝能夠進入全省所有的百貨公司和供銷社,我們可以麵向全市公開公正地招聘五百名職工!”

他們廠子可以為社會穩定做一部分貢獻,但也首先要給與他們銷售的渠道,不然拿什麽去養活這些人。

聽到這個訊息,高市長臉色頓時一喜:“你怎麽不早說?這個事好辦,對吧,秦書記?”

秦書記微微點頭:“市裏可以答應你,小餘同誌。”

秦書記身份地位擺在這裏,有他這句話,餘思雅放心了,但她仍舊不放棄爭取先前那個提議:“謝謝秦書記和高市長。但五百個人對偌大的省城來說,是杯水車薪,很多人的工作還是需要他們自行去解決。我們解決不了,就請給與他們自由發揮的空間吧,用辛勤的勞動和汗水賺錢並不違揹我們的原則!”

而且這件事也不遠了,現在就有相關方麵的討論,再過一年,這個口子就會放開。80年,第一張個體戶營業執照將會誕生,從此小商販們也有了個堂堂正正的身份。

但對目前來說,這事全國都冇開先例。秦書記和高市長對視一眼,歎氣道:“小餘同誌,給我們一點時間考慮考慮!”

第144章

餘思雅和路明惠一起步下台階,滾燙的熱浪撲麵而來,熱得人喘不過氣來。

路明惠拿起采訪本扇了扇風,抱怨道:“這天氣也太熱了,下了一場雨後不但冇變涼快,反而更熱了,大下午的快把人給烤化了。”

“哪年不是這樣啊,等八月立秋後天氣就會慢慢涼爽了,走這邊,樹比較多,涼快一些。”餘思雅拿出手帕擦了擦汗,無奈地說道。她真懷念四十年後隨處可見的空調。現在雖然有空調,但是個稀罕寶貝,連高市長辦公室都冇用上呢,而且技術也不成熟,製冷效果也很一般。

“還有得等呢!”路明惠長長地歎了口氣,忽然冷不丁地說:“餘總,我想采訪你弟弟,可以嗎?”

餘思雅停下腳步,詫異地看著她:“你想清楚了?剛纔你聽見了,秦書記和高市長可冇答應我,這個事還冇過明路,你小心給自己惹麻煩。”

黨媒是□□,宣傳各種政策、思想教育的先鋒。在上麵釋出一些未經批準的訊息,搞不好會影響路明惠的前途。至於沈建東,餘思雅倒是不怎麽擔心,他冇成年,出身貧寒,社會對他寬容得多,而且他還給烈屬們捐過錢,哥哥又是上過戰場的英雄,這些都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他。

路明惠顯然也清楚自己這種行為是一種冒險,所以一直在猶豫。這個念頭在腦海裏醞釀了很久,直到此刻說了出來,她整個人彷彿都輕鬆了許多。

“那你剛纔在高市長辦公室,當著秦書記和高市長的麵發表這樣大膽的言論,你就不怕麻煩?”路明惠反問。

餘思雅搖頭,認真地說:“那不一樣,我隻是當著領導的麵說,就咱們幾個人聽到了。你這登上報紙,可是會被無數的人看到。”

思想意識的進步得有個過程,現在全民對小攤小販的接受度和認可度就是比較低。除了一些大膽的和實在冇辦法的,很多人知道賺錢也不敢做。

路明惠如果在報紙上公開宣稱支援小攤小販,無疑會在c省掀起熱烈的討論和反響。最後會朝哪個方向走,實在是很難說。

路明惠輕輕搖頭:“有什麽不一樣?餘總,這段時間我們采訪了很多人,這裏麵固然有十惡不赦的惡霸,但也有許多無路可走的年輕人。就如你所說,不管怎樣,總要給他們指一條路。作為一個媒體人,我們當言別人不敢言。你比我小十幾歲,都有這個勇氣,我為什麽不敢?”

餘思雅心潮澎湃,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不一樣的,她大致知道曆史的脈絡和發展方向,雖然很多辦法稍微那麽超前了一些,但也大致在發展的範圍內。

可路明惠什麽都不知道。她是真正的勇者,明知前路艱險,佈滿了荊棘,仍然放棄了麵前的坦途,毅然決然地踏上了這條未知的路。她跟小崗村那些籍籍無名的英雄一樣,都是這個時代的先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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