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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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為了找回麵子,也可能是為了在女兒麵前擺架子,餘大慶一副過來人的樣子:“那就好,你還年輕,文化水平也不是很高,在公社是後輩,要尊敬領導,給領導麵子,別什麽事都自己出頭。一個女娃子,太過掐尖要強出風頭不是什麽好事,惹人閒話,以後誰敢要你這樣不顧家的女人!”

餘思雅差點被氣笑了,她稀罕啊?她需要男人來證明她的價值嗎?都同樣要天天工作賺錢養家,憑什麽女人就得被要求顧家?為什麽不是男人顧家?

她想反駁餘大慶的觀念,可看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旁邊胡桂花那副確實如此的神情,頓時冇了興趣。

他們的觀念已經形成了,不是她幾句話能改變的。既然改變不了,何必跟他們囉嗦,浪費口舌。

薑美麗看出了餘思雅的不悅,趕緊插了一句:“爸,思雅難得回來一趟,你別抓住她一直說啊,媽跟小妹還想跟思雅說會兒悄悄話呢!”

家裏就屬胡桂花和小妹餘香香跟思雅的感情最好。

對這個即將給他們家生大孫子的媳婦,餘大慶還是要給兩分麵子的,他站了起來:“好好陪陪你媽,你媽一直唸叨著你。”

餘思雅含笑點頭,然後跟著胡桂花進了屋。

胡桂花把餘思雅拉進屋子裏,握住她的手說:“思雅,你別怪你爸說的話難聽,這女人太要強,男人不喜歡的。你還這麽年輕,又這麽有本事,遲早要嫁人的,媽也盼著你嫁個好人家,過上好日子。”

餘思雅點頭。回餘家可真是個酷刑,餘大慶當他是天王老子,在家裏一言九鼎,不可一世。胡桂花絮絮叨叨,關心是關心女兒,但也很煩啊,尤其是催婚這個事。

她算是領會到了當代年輕人們為何怕過年了。

“哎呀,你別光點頭,你有冇有把媽的話聽進去。思雅,公社裏有不少冇結婚的年輕乾部吧,你有冇有看中的,要是看中了,讓人上門提親啊,這過完年你都19歲了,你看看隔壁的菲菲,跟你同年的,人家孩子都能在地上爬了。”胡桂花拉著她一個勁兒地說。

餘思雅被她念得頭痛,敷衍地點頭:“我知道了,等有合適的再說吧。對了,香香呢,她唸書成績怎麽樣?”

“就那樣唄。”提起小女兒,胡桂花來了精神,拉著餘思雅說,“我聽說養殖場又添了機器,明年是不是要招更多的人啊?思雅,你得照顧照顧自家人啊,回頭招人的時候,把你小妹招進去怎麽樣?”

餘思雅嚇了一跳:“你說什麽,香香今年纔多大啊?”

記憶中,原主的這個妹妹今年才上小學五年級,明年才上初中,她上學比較晚,九歲才上的一年級,過完年也就14歲。這麽點年紀送到養殖場工作,虧他們想得出來。

胡桂花不滿餘思雅的咋咋呼呼:“你大驚小怪什麽,過完年香香就14歲了,過兩年就可以開始說婆家了,還小嗎?你看隔壁村的老楊的兒子15歲不是頂替了老楊在糧站的工作,這有什麽稀奇的?”

餘思雅無語,看來她真有點跟不上時代。

見她不說話,胡桂花舊話重提:“思雅,你們反正都要招人,不如用自己人。香香你知道的,她做事勤快,手腳麻利,去了養殖場也不會給你添亂的。你就把她弄進去吧,也省得她以後像咱們這麽辛苦,天天在土裏刨食了。”

這是胡桂花的真心話,她覺得小女兒要是能做了工人,那可是相當光榮的事,以後說親也好說,能說更好的人家。

餘思雅實在不敢苟同她的觀念。

“不行,我們養殖場有硬性要求,招工必須得初中畢業,香香小學都冇唸完,這怎麽行?”

胡桂花撇嘴:“飼養員不是冇學曆要求嗎?”

餘思雅無語:“飼養員起早貪黑,要養幾千隻鴨子,過年都冇要輪流上班,冇個休息的時間,每個月工資才八塊錢。你也想香香去乾這個?”

“八塊錢怎麽啦?這可比你爸和我種地強。再說,過年你不是還給她們發了八塊的獎金嗎?”胡桂花也是聽說了這事特別心動。

餘思雅一句拒絕了她:“不行,飼養員隻招軍屬、烈屬,算是對軍人家庭的一種照顧,香香不符合條件。另外,你好好想想,是我這樣坐辦公室,拿更高的工資好,還是讓香香天天去養鴨子的好?”

“你,你這不是特殊情況嗎?思雅,香香可是你的親妹子,你就不能幫幫她,通融一下嗎?”胡桂花還不肯放棄。

餘思雅按住額頭:“這個事,你以後不要再提了。要是十幾歲就去養殖場當飼養員那麽好,我為什麽不把紅英和建東弄進去?他們倆要是去上班了,每個月還能給我拿一二十塊錢回來呢。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不會害香香。你們要不聽我的,就按照規矩來,自己去應聘,能招上是你們的本事,招不上,也跟我冇關係!”

“你……你這孩子怎麽這麽說。”胡桂花有點不高興,但她性子軟,也發不起脾氣,真是氣得背過身抹眼淚,“別人都說你有出息了,咱們孃家也跟著沾光,可結果呢,上次讓你給你哥哥安排工作,你推諉,現在讓你給香香安排一下,你也說不行。孃家人沾你什麽光了?”

餘思雅感覺跟她理論簡直比上班應付客戶領導都心累。攤上這樣的孃家人,說好不好,說壞又不夠壞,冇法好好相處,也冇法斷絕關係,隻能敬而遠之了。

“我是養殖場的負責人,我要以身作則,按照規矩辦事。不然我要壞了這個規矩,很快就會有人把我拉下來。我還是那句話,要進養殖場,憑本事。你們作為我的孃家人,我不求你們給我多少支援,但不要拖我的後腿好嗎?”這話餘思雅說得有些嚴厲。

胡桂花被嚇到了:“誰,誰還能拉你下來啊?”

餘思雅不想跟她講自己被眼紅穿小鞋的事,否則依胡桂花的性格,肯定會傳得滿公社都是。

“冇誰,我就舉個例子。香香要是想唸書,你們就讓她念,她的學費我去學校給她交,她要是能考上高中,以後的學費和生活費我也包了,不用你們花一分錢供她上學。她要是不念,也隨便你們吧。這是兩塊錢,你自己買點自己喜歡的,我還有工作,先回去了。”餘思雅站起身道。

胡桂花訕訕地接過錢:“你怎麽剛來就要走啊?在家裏歇一晚,吃頓飯吧。”

餘思雅心說,她要留下吃飯,那得吃得自己心塞,還是別給自己添堵了。

“不了,還有事。”

胡桂花依依不捨地把她送出了門。

剛走到出堂屋,薑美麗就摸著肚子笑容滿麵的走了出來:“思雅,怎麽剛來就要走啊?對了,你們養殖場不是做了不少醬板鴨嗎?爸媽都還冇嚐過呢!”

餘思雅明白了,這是他們看了她送來的禮物,發現裏麵冇醬板鴨,不高興呢。

不高興也冇辦法,她送的東西加一塊兒也好幾塊錢了,在這個時代來說,這些禮物並不算寒磣。

“這樣啊,那等供銷社賣的時候去買一隻給爸媽嚐嚐唄。”餘思雅假意冇聽懂薑美麗的暗示,叫住了胡桂花,“回去的路我熟,天氣冷,你就別送我出去了!過完年,工作忙,我就不過來了,你有事到家裏找我。”

“怎麽這麽忙,年也不拜了嗎?”胡桂花很不捨,女兒回家就坐了一會兒,連口水都冇喝,她將餘思雅送到大門口,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這才折了回去。

薑美麗坐在堂屋裏,一邊烤火一邊嗑瓜子,瞧見胡桂花回來,吐了一口瓜子皮,撇嘴嘟囔:“媽,外麵都傳遍了,公社乾部每人都發了一隻醬板鴨。思雅也真是的,得了好東西也不給你們拿過來,就自己吃了,看看,她都帶的什麽,水果糖,餅乾這些不值錢的……”

“嫌棄不值錢,那就別吃,都扔了!”餘大慶從屋裏出來,黑著臉說。

薑美麗一看到是他馬上變了臉:“爸,我,我這就是說說,好好的東西丟了多浪費啊。對了,媽,香香的事你跟思雅說了嗎?”

提起這個,胡桂花臉就垮了下來,她捏著衣襬,小聲說:“思雅說養殖場招工得初中以上文化,讓,讓香香再念幾年書,她給學費。他爸,我看就讓香香再念幾年吧,你看思雅多唸了幾年書這不就有出息了?”

“有出息有什麽用,也冇看她照顧照顧孃家人。”餘大慶雖然口氣很不高興,可到底冇反對這個提議。雖然他跟餘思雅關係還是不怎麽好,但到了外頭,誰不恭維他生了個好女兒,女兒能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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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思雅出了餘家村,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公社裏大家都沾親帶故,都是熟人,餘家人想走她的路子,別的人也未必不想鑽空子。

餘思雅也不是完全排斥關係戶,隻要踏實肯乾,有真本事,用誰不是誰?關係戶和非關係戶對她來說都冇區別。怕的是招一些好吃懶做、偷奸耍滑,帶壞了養殖場的風氣。

招工這個事,以後她也要逐漸放開,讓小李負責,那這個情況得先給他提提醒,誰都不能破這個例,開了這個口子。

餘思雅發現放假她也閒不下來,還有一堆工作等著她去整理。

好在家裏的事不用她操心,年夜飯也是沈紅英姐弟倆弄的。這半年來,家裏的事都是靠他們自己折騰,經過不斷的摸索,弄起來也是像模像樣了。

除夕晚上,他們弄了整整六道菜。一個紅燒肉,一個香煎鯽魚,一個糖醋排骨,一個豬蹄燒黃豆,一個素炒小青菜,還有一個蘿蔔骨頭湯。

餘思雅看著擺了一桌子的飯菜,高興地說:“紅英和建東,你們姐弟倆今天辛苦了。”

“我們不辛苦,嫂子吃飯了。”沈紅英靦腆地說。

餘思雅拿起了筷子,三個人邊說邊吃飯,熱熱鬨鬨地過了一個年。吃過飯還要守歲,餘思雅拿來一個底部破了洞的瓷盆,燒上火炭,點上蠟燭,擺上水果糖、瓜子、餅乾。

“咱們今晚三個人一起烤火聊天守歲!”

家裏難得這麽熱鬨,兩個孩子都很興奮,沈建東還跑去抓了一把花生,拿了根小棍子過來,在火炭裏烤花生給大家吃。

聊著聊著就說到了拜年上去。

餘思雅說:“過完年養殖場還有很多工作,我孃家那邊都不過去了,所以我恐怕冇時間陪你們去拜年。你們要去哪些親戚家拜年,列個名單給我,跟我說說親疏關係,回頭我給你們準備上禮物。”

冇時間自然隻是藉口。餘思雅實則是不想添麻煩,人情社會,很多又是長輩,人家要請你幫個什麽忙,大過年的拒絕對方不高興,不拒絕又要壞規矩,索性不去。

再說,沈躍都死了,她跟這些親戚還有什麽關係?她要認,他們就是親戚,不認,那就是陌生人。

但沈紅英和沈建東不同,他們倆還是跟這些人有斬不斷的血緣關係,所以她也不介意花點小錢,給姐弟倆做做麵子。

誰知道提起這個,姐弟倆臉上的笑容垮了下來,落寞地垂下了頭。沈建東泄憤地撥了一下火星子:“嫂子,不用去了,咱們早跟舅舅他們斷絕了關係。”

餘思雅挑眉:“冇來往了嗎?”

沈紅英低聲說:“冇有,八年前,我爹死的時候,就斷絕了往來。當時我哥也才14歲,我跟建東一個7歲,一個5歲,都要人養,負擔很重。我舅舅就勸我媽丟下我們改嫁,我哥氣得跑過去跟他們打了一架,說咱們家就是去討口也不用他們管,以後就冇這門親戚了,然後大家就冇了往來。”

難怪沈母過世的時候也冇聽說她孃家的人過來,原來兩家早鬨翻了。但親姐妹去世,都冇人來看看,也未免太薄情了一些。

屋子裏的氣氛有些凝重,餘思雅為了緩和這種氣氛,開玩笑道:“我就說建東這衝動的性子像誰呢,原來是像了你們哥哥。”

“我哥最厲害了,他在的時候,大伯三叔都不敢欺負咱們。”沈建東咬著唇帶著哭腔說。

餘思雅想給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大過年的提什麽沈躍,這不是讓兩個孩子傷心嗎?她趕緊轉移話題:“對了,你們明天要去大伯三叔家拜年嗎?”

沈建東不樂意:“誰去他們家,我纔不去呢!”

“先別把話說這麽死,要是他們也不來就算。可若是他們來了,你們也得去拜年,把嫂子送出去的紅包要回來,反正拿了紅包,抓了糖、瓜子啥的也不吃虧。”餘思雅笑著教他們。

沈建東誇張地吐了吐舌頭:“不是吧,他們還好意思來咱們家拜年呢?我路上碰到都不叫他們了。”

沈紅英憂心忡忡地說:“那可說不好,當年哥打了他們,兩家都不跟咱們說話了,可等哥去當了兵回來後,他們還不是上咱們家。每次哥要走的時候,還請咱們吃飯呢!”

後麵半截餘思雅冇聽清楚,她隻記住了前麵一句,沈躍又打人了,先打得跟外家斷絕了關係,然後又把本家親戚給打得幾年不通來往。

她努力想了一下,沈躍的樣子是不是一臉凶相,卻發現自己怎麽都想不起來他的長相。

短短半年,原主的好多記憶都開始模糊了,很多事,她有印象,但具體的卻很難記起來。

“嫂子,嫂子,我們聽你們的,要是他們敢來咱們家拜年,咱們也去,一定要把紅包收回來,絕不能便宜了他們。”沈建東連續叫了餘思雅好幾聲,鬥誌昂揚地說。

餘思雅笑眯眯地點頭:“這就對了。來,你們倆幫我包紅包吧。”

她進屋拿了先前準備好的紅紙和剪刀出來,將紅紙剪成一小塊一小塊的,三人開始包了起來,然後用晚上剩的米飯粘一下。

沈紅英手巧,速度很快,做得也最好看,最後餘思雅乾脆不疊了,等她疊好就往裏麵塞一毛錢。普通親戚的小孩過來拜年,塞一毛錢的紅包就夠了。

包完了紅包,十二點也到了。

餘思雅像變戲法一樣,嗖地一下從口袋裏摸出兩個紅包,遞給姐弟倆:“紅英,建東,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謝謝嫂子!”沈建東接過紅包就樂不可支地拆開了,然後拿出裏麵嶄新的一元錢,高興地揚了揚,“哇塞,我第一次收到這麽大的紅包,嫂子你真是太好了。”

餘思雅揉了一把他的腦袋:“行了,睡覺去吧,好好唸書,要是明年你考上了高中,過年我給你包個更大的紅包。”

提起這個沈建東就冇精神了,撇嘴嘟囔:“真掃興,大過年的嫂子你還提唸書的事。”

餘思雅笑著搖了搖頭:“好,嫂子不說了,去睡覺吧,天氣冷。”

沈建東高興地跑回了自己的屋。

沈紅英兩隻手攥著紅包,有些羞澀地看著餘思雅:“嫂子,我,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

餘思雅其實不大習慣跟人同睡一張床,可對上沈紅英害羞緊張的眼神,她又不好拒絕。算了,就一晚上。

“走吧,把你的被子抱過來,咱們一人蓋一床,免得凍感冒了。”餘思雅取了個折中的法子。

沈紅英高興地跑了出去:“好,嫂子你等我。”

不一會兒,她就抱著被子過來,爬上了餘思雅的床。

他們家的是鄉下的那種木頭床,大概一米三五左右的寬度,冬天睡兩個人挺擠的,餘思雅往裏靠了靠:“睡吧。”

沈紅英趕緊吹滅了蠟燭,鑽進了被窩裏,屋子裏黑了下來,也安靜了下來。

就在餘思雅快睡著的時候,旁邊的沈紅英忽然翻了個身,帶著哽咽的聲音小聲說:“嫂子,我想我娘,想我哥哥了……”

餘思雅的睡意蕩然無存,她就說嘛,好好的沈紅英怎麽突然要跟她睡了,原來是大過年的想念逝去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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