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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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思雅給了他一栗子:“冇考上你倒是很光榮啊。紅英要去念高中了,你好好想想你以後乾什麽,要不要再去念一年初中,爭取明年考上高中?”想來想去,這麽大的孩子還是丟到學校讓人放心些。

沈建東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要,嫂子,算了吧,我不想浪費那個錢。我不喜歡讀書,你就讓紅英唸吧。”

他還這麽小,餘思雅其實不想他這麽早就走進社會,接受社會的毒打和磋磨。但看他大夏天的整日在外麵賣冰棍,冇人監督,也冇人催促,都不喊一聲累,大冬天別人看電影,他吹著冷風窩在後麵賣瓜子也從冇退縮過,餘思雅便熄了勉強他的念頭。

人各有誌,他既然喜歡做買賣,又肯吃苦,那就好好乾吧,接下來二三十年是黃金時期,但凡肯努力,願意去闖的人日子都不會過得太差。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她尊重他的選擇。

“那你好好想想,等九月開學了,天氣涼了下來,買冰棍的人就少了,你該做什麽。”餘思雅淡淡地提醒他。

沈建東一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樂壞了:“嫂子,你對我真好,你放心,我肯定能想到新的賺錢的法子。”

沈紅英比餘思雅更瞭解自己的弟弟,見他實在不願意唸書,歎了口氣,到底冇說什麽,隻是有點傷感:“那九月我就要跟你們分開了,嫂子,建東,我真捨不得你們。”

“捨不得什麽?每個月都要放假回家的,我去縣城也會去看你的。”沈建東冇傷感的情緒,笑嘻嘻地說。

餘思雅冇插話,等吃過飯,她把餘香香的通知書也拿了出來,遞給沈紅英:“我明天要上班,辛苦你跑一趟,把這個給香香拿過去,然後你們倆約個時間,開學那天我送你們去學校。”

她得去給兩個孩子交學費,還要安頓好,看看她們缺什麽,也好一起補上。兩個女孩子心思都比較敏感柔軟,怕給她添麻煩,平時從來不訴苦要東西,她不主動給,她們就忍著,隻能她多費點心思了。不然等她去上大學了,更冇功夫管她們。

沈紅英看到餘香香的名字,非常高興:“香香也考上了啊,那我們可以做個伴了。”

“嗯,以後你們在學校要相互照顧,遇到什麽事給我打電話,寫信。”餘思雅認真地叮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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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給沈建東買自行車,餘思雅第二天就去了縣裏,找人換了工業券,然後買了一輛嶄新的鳳凰牌自行車回去。

得了新車子,沈建東那個興奮,更有乾勁兒,而且主動要做餘思雅的司機,每天吃過早飯就刻意等著餘思雅:“嫂子,走,我送你,正好我也要去養殖場拿冰棍。”

早上天氣相對比較涼快,冰棍冇那麽好賣。餘思雅勸他:“不用了,又不遠,我走著去就行了,你再休息一會兒,等晚點再過去吧。”

“嫂子,我現在就去,我先去東風公社賣一賣,我現在去養殖場拿上冰棍,去東風公社正好差不多。他們那邊還冇賣過,第一次看到賣冰棍的,肯定不少人買。”沈建東早有計劃。

餘思雅便由著他去。

叔嫂二人騎著自行車出門,悠揚的鈴聲傳得老遠,引得早起的孩子羨慕不已。一路上,沈建東逢人就咧著嘴巴笑:“我嫂子給我買的自行車,對,我嫂子對我真好!”

餘思雅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到了養殖場,跳下車子,她提醒他:“不是我給你買的,是借的,等你18歲的時候,記得還我錢。”

“不用18歲,嫂子,我今年就能還你的錢。”沈建東得瑟地說。

餘思雅懶得理他,索性由他去。半大的孩子,手裏的錢還是別太多的好。

有了自行車,沈建東的事業版圖果然進一步擴大,從紅雲公社擴展到臨近的三個公社。也由以前的一天兩三箱變成了現在的四五箱,而且每天收工的時間還早了許多。

雖然很辛苦,但他的眼睛每天都蹭亮蹭亮的,眉飛色舞,整個人乾勁兒十足,餘思雅見了,便由著他去了。

轉眼到了九月,餘思雅親自把兩個女孩子送去縣裏的高中。

這些年教育受挫,縣城的高中也很落魄,而且班級非常少,兩個年級總共就六個班,一個年級三個班,差不多兩百個人。住的集體宿舍也是那種幾十個人一間屋的宿舍,上下床,床挨著床,地麵都是凹凸不平的土泥,環境非常不好。

但是餘思雅也不可能給兩個女孩子在外麵單獨租房子。她不在,冇有大人,兩個女孩子在外麵租房子住,不安全,學校住宿環境是差了點,但好歹安全,反正就兩年,熬一熬就過去了。

餘思雅領著她們放下了行李,然後去逛供銷社,給她們一人買了一床蚊帳,這樣好歹有點遮擋,保持一點私人空間。另外還給她們各買了臉盆、毛巾、牙膏牙刷、洗衣粉等等之類日用物品。

將兩個女孩子安頓好,餘思雅給了她們夥食費和糧票就回鄉下去了。

進入九月,天氣漸漸轉涼,養殖場的工作開始忙了起來,進入旺季。與此同時,恢複高考的小道訊息也傳了出來。

其實在八月的時候鄧公在北京主持召開了科學與教育工作座談會上就表示要改變靠推薦上大學的招生辦法。

九月,教育部在全國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會議,決定恢複已經停止了10年的全國高等院校招生考試,以統一考試、擇優錄取的方式選拔人才上大學。

有訊息靈通的知青已經意識到,他們的機會來了。那陣子,公社裏不少知青湊在一起討論,究竟會不會恢複高考,什麽時候恢複高考。養殖場裏的知青也不例外,如果能高考回城,誰願意守在這個貧瘠的山村做一輩子的工人呢?

但在冇得到正式通知之前,大家的心都還是懸著的。

餘思雅看在眼裏,默不作聲,隻是回頭悄悄給孟蘭和元教授各寫了一封信去,並匯了一筆款,麻煩他們幫忙代購一些參考書。六月的時候,元教授兩口子也平反回城了。他們的訊息肯定比鄉下的知青更靈通。

等高考一公佈,參考書肯定很難買到,現在高中的教材是《工基》、《農基》,跟高考是兩個路子,冇有多少參考價值。餘思雅上次買了幾本書,但她覺得不夠,還想弄點參考資料。

但她的信才寄出去兩天,這天下班,楚玉濤就背著書包找上了她。

“餘廠長,咱們單獨聊聊。”

餘思雅揚眉:“拖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來找我,是有什麽情況嗎?”

楚玉濤坐在餘思雅對麵,猶豫了一小會兒,問道:“餘廠長,要恢複高考的訊息,你聽說了嗎?”

餘思雅點頭:“好像有這個傳言,怎麽啦?”

楚玉濤從包裏掏出四本書,推了兩本到餘思雅麵前。

餘思雅低頭一看,是一套《數理化叢書》和《代數》,她麵前的這套比較新,楚玉濤麵前的兩本比較舊。

“什麽意思?”餘思雅挑眉。

楚玉濤深吸了口氣說:“元教授的訊息比咱們靈通,他認識不少搞教育的人,我覺得這個訊息是真的。這書是元教授寄過來的,他說不管你有冇有參加高考這個想法,都讓我給你兩本。”

餘思雅……

早知道元教授這麽貼心,她就不寄信出去的。算了,明天再寫一份快件過去解釋清楚吧。

餘思雅接過書,點點頭:“哦,我知道了,謝謝你。”

楚玉濤見她表情平靜,有點搞不懂了,這麽大的事,她怎麽就一點反應都冇有呢。

到底還是他沉不住氣,過了兩分鍾,楚玉濤主動問道:“餘廠長,我準備參加高考,你呢,要參加嗎?”

餘思雅模棱兩可的說:“等具體的通知出來再說吧。你現在找我不光是為了這個吧。”

楚玉濤深吸了一口氣說:“對,餘廠長,我準備辭職!”

這句話彷彿用儘了他全身的力氣。

餘思雅詫異地看著他:“你確定?你這工作可是有不少人眼饞。”

楚玉濤現在四十塊錢一個月的工資,在公社都算高的了,年底還有兩個月的獎金。城裏不少普通工人都比不上。

這可以算是破釜沉舟的決定了,別說現在楚玉濤還不確定什麽時候恢複高考,就算確定了,他能保證自己一定能考上嗎?

如果考不上,再丟了工作,那怎麽辦?冇看知青們雖然私底下很激動,但該上班的還是上班,該上工的也老老實實上山下田乾活。說到底,人還是得先保證生存,再考慮其他的。

這個決定,楚玉濤也猶豫了許久才下定決心:“餘廠長,我想好了,我不後悔。”

餘思雅挺詫異的,楚玉濤平時看起來性子溫溫吞吞的,似乎是冇什麽脾氣,冇想到在大事上這麽果斷。

別人心意已決,餘思雅也不攔著,但她也有她的計劃:“楚同誌,你們財務那邊還有兩名職工,你可以將工作交給他們,你自己把關就行,本來給你招助手就是為了分擔你的工作,這樣也不耽誤你學習。如果恢複高考的同誌正式下來,我會支援廠子裏所有想參加高考的人儘量抽空學習,你到時候再考慮也不遲。”

楚玉濤躊躇了一會兒說:“可是,如果我們考上了,一樣要走的。”所以他纔不好意思繼續在養殖場拿著工資不乾活。

餘思雅笑看著他:“這可未必,你先別把話說死。你們都是廠子的元老,看著廠子一窮二白地建起來,如果你們還願意繼續留在廠子裏乾,我會有其他考量。不過這個咱們先擱在一邊,好好工作,努力備考吧,等考上再說。”

楚玉濤挺信服餘思雅的:“好,那我聽你的。”

為了給大家創造條件,第二天,餘思雅在廠子裏召開了一個大會,宣佈知青們有意參加高考的,允許他們在完成本職工作後複習,討論學習。同時也請其他職工多多幫忙,大家同心協力,幫知青同誌們分擔一些工作,不管誰能考上,對他們養殖場而言,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這時候隨手給大家一些支援,以後他們都會感激養殖場一輩子,這可是養殖場千金難換的人脈。

這個訊息一出,本來還有些將信將疑的知青們也彷彿吃了一顆定心丸。廠長都這麽說了,那這恢複高考的訊息多半是真的了。

大家是非常感謝廠子裏的人性化管理,一個個乾活更賣力了。

當然這訊息很快也傳到了公社。

王書記知道這事後,打電話把餘思雅叫了過去。

“餘廠長,請坐,今天把你叫過來是想問你點事。”王書記笑眯眯地說,他是秘書出身,說話一向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餘思雅依言坐下,笑著說:“王書記客氣了,你說。”

王書記右手輕輕敲著桌子,問道:“餘廠長,聽說你們廠子裏的知青現在開始複習了,你是不是得到了確切的訊息,要恢複高考了?”

他身為梅書記的前秘書,資訊來源應該也不少,冇道理還問她。餘思雅將元教授搬出來當擋箭牌:“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前幾天,六月平反回城的元教授給我寄來了兩本複習書,他冇說什麽時候會恢複高考,但我估摸著應該是有這回事,隻是具體的日期還冇定下來。”

王書記來冇過多久元教授老兩口就平反回城了,他隻依稀記得有這麽兩個人,但關係不熟。這兩口子是教育工作者,回的也是學校,認識的人脈也多是搞教育的,既然他們給餘思雅寄了書來,那十有**是真的了。

王書記冇揪著這個問題不放,轉而問道:“那你們廠子裏這麽多知青參加複習,廠子裏還忙得過來嗎?會不會耽誤生產?”

餘思雅笑道:“這個王書記放心,我們都安排好了,不會耽誤生產的。而且我們養殖場的知青數量也不多,也就二三十個。”

王書記點頭:“對了,元教授給你寄了書,這麽說,你也要參加高考了?”

這個事,他遲早要知道,餘思雅冇瞞他,點頭道:“是的,我想試試。”

“這是好事,餘廠長能力出眾,如果再有學曆加持,前途不可限量。不過,餘廠長,你是廠子裏的核心,你要是去上大學了,咱們養殖場怎麽辦?”王書記擔憂地問道。

他作為公社書記問這個話合情合理。如果是馮書記,餘思雅可能就如實講自己的計劃了,但王書記這個人,她還冇摸透,雖然王書記口碑很好,特別親民,經常下鄉瞭解情況,一副實乾家的派頭。可這更能說明王書記的野心。

不過也可以理解,換了餘思雅,在這把年紀,又有這麽好的資源,那肯定要奮鬥一把。

扯了扯嘴角,餘思雅苦惱地說:“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王書記你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王書記聽她這麽說,凝神思考了一會兒道:“你們養殖場就冇有合適的接班人嗎?餘廠長,你現在就可以開始考慮了,如果你考上了大學,也要保證養殖場能正常運轉啊。這可是還有兩百多號人指著養殖場吃飯呢。”

餘思雅順著他的話說:“可不是,隻是高考這個事太突然。我完全冇料到,所以冇有準備。我們廠子裏,有文化的大多是知青,他們也要參加高考,不穩定。唯一一個念過大學,不需要繼續高考的就是李主任,不過他主要是管生產,也不知道行不行。”

“那讓李主任過來談談吧。”王書記也是個行動派。

餘思雅冇意見,他就讓小沈給養殖場那邊打了電話。

過了二十來分鍾,小李滿頭大汗地跑過來,見餘思雅也在,有點納悶:“王書記,餘廠長,你們找我?”

王書記指了指餘思雅旁邊的椅子說:“坐,李主任,找你過來是想跟你談點事情。”

小李一頭霧水,坐下後,不解地看著他:“王書記,你說。”

王書記看向餘思雅道:“是這樣的,你們餘廠長想去念大學,準備參加高考。如果餘廠長去唸了大學,廠子裏總得有個負責人。經過我和餘廠長商量,我們覺得你最合適,你看怎麽樣?”

餘思雅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什麽時候說小沈最合適了?

小沈聽到這個話也是嚇了一跳,他趕緊搖頭:“這個,王書記,這個我不行的,你讓我管理管理生產還行,你讓帶領養殖場,我是真不行。”

他跟著餘思雅出去了好幾回,每次跟那些縣裏麵省裏麵大單位的領導們談話,他都有些畏懼,根本做不到像餘思雅那樣談笑風生。養殖場最主要的人脈都掌握在餘思雅手裏,他自己有幾斤幾兩重,他還是很清楚的,他要接替了餘思雅的工作,肯定做不到那麽好。

做不到更好,也就冇法給職工,給各大隊帶來更多的好處和利益,那就是失敗。小李可不想擔這副自己擔不起的擔子。

王書記冇料到小李會是這個反應。畢竟能高升對誰來說都是好事,怎麽會有人拒絕呢?

但目前,也冇比小李更合適的人選。擰著眉,他溫和地勸道:“李主任,你不試試怎麽知道行不行?如果餘廠長考上了大學,咱們也不能攔著她,耽誤她的前程啊。”

聽到這話,小李覺得有些苦逼,扭頭看餘思雅,勸道:“餘廠長,要不你別唸了,你當咱們廠長就很好了嘛。大學畢業了好多也當不成廠長。”他就是明顯的例子。

餘思雅笑著說:“還冇考呢,說這個為時過早。王書記,這樣吧,李主任實在不願意,那就算了,別勉強他。我提議,由王書記來代管養殖場,有你領導,咱們大家都放心。”

王書記錯愕地看著餘思雅,小李也震驚極了,完全搞不懂餘思雅在想什麽。

“這怎麽行?我冇有過管理廠子的經驗,這個事還是算了吧。”王書記推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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