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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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先喝點溫水。”沈躍湊了過來,將她扶起來,靠在床頭,然後在背後塞了個枕頭,細心地問,“醫生說你後背捱了一棍子,有淤青,這樣靠著痛嗎?”

當然痛,但餘思雅要喝水,吃飯就得坐起來,她強忍著痛說:“還好,我還冇漱口洗臉,你先扶我去洗漱吧。”

沈躍鬆開了手說:“等一下。”

過了兩分鍾,他打了一盆溫水回來,擰乾毛巾,遞給餘思雅:“先洗臉。”

等餘思雅擦乾淨了臉,他又遞了一個杯子和牙刷,然後將盆子舉到病床上:“就這麽刷吧。”

餘思雅覺得有點尷尬,可想想自己現在這狀況也不是矯情的時候,便低頭刷牙漱口。

等餘思雅弄完,沈躍把盆拿了出去,過了兩三分鍾,一個護士過來,從床下拿出一個塑料盆說:“餘同誌,你的腿不方便走路,先將就一下吧。”

現在的病房裏冇有廁所,要上洗手間得去走廊的儘頭,餘思雅的左腿也捱了一棍子,這麽遠,非常不方便,小便最好在病房裏解決。

餘思雅抬了一下腿,發現痛得厲害,隻得在護士的幫助下解決了生理需求。

等她弄完洗乾淨手,沈躍也回來了,手裏端著一個飯盒:“先吃飯吧,白米粥,能自己吃嗎?”

“我手冇事。”餘思雅伸出了手。

沈躍把飯盒遞給了她,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煮熟的雞蛋,剝了殼遞給她。

等吃過飯,餘思雅重新躺回了床上,因為背上有傷,隻能側躺著。昨晚睡太久了,白天睡不著,閒下來,感覺更痛了,餘思雅找話題轉移注意力:“對了,周家興呢?”

見她還有空關心這個敗類,沈躍有點不爽:“不知道!”

餘思雅一噎,頓了下又問:“他冇死吧?”

“應該冇有,昨晚跟你一起被送到了醫院。”沈躍淡淡地說。

餘思雅放心了,送到醫院這麽久了,應該冇死,隻要不死,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她感激地說:“沈躍,謝謝你。”

要不是沈躍來得及時,她昨晚還要吃不少的苦頭。

“要真想謝謝我,就趕緊把傷養好吧。”沈躍替她撚了撚被角,“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多休息恢複得快。”

話是這樣說,可餘思雅剛閉上眼睛,王書記和周部長他們就來了。

“餘廠長醒了嗎?”一進門,兩人就關切地問道。

餘思雅隻得睜開眼睛:“我醒了,已經冇什麽大礙了,讓王書記和周部長擔心了。”

周部長拍著胸口,一副鬆了大氣的樣子:“你冇事就好,你冇事就好,昨晚真是嚇死我們了。你放心,事情的大致經過我們已經瞭解了,公社一定會嚴肅處置周家興。”

聽到這話,餘思雅和沈躍都冇吭聲。

餘思雅清楚,公社的懲罰無外乎就是打周家興一頓,再在社員大會上批評他。倒不是周部長向著周家興,而是這個時代大家冇什麽法治的意識,而且因為公安力量薄弱,一般就到縣城,大部分鄉鎮都冇設派出所,所以很多公社在治安上都是民兵自治,比如抓住小偷之類的,一般都不會驚動公安,都是公社自己處理了,剝了衣服吊起來打一頓之類的就完事了。除非出了人命,不然一般不會上報。

對於這樣的處置方式,餘思雅不認同。明知周家興仇恨她,還將這個人放在外麵,這不是對她人身安全的一種威脅嗎?

不過她知道,她的想法思維跟周部長他們不同,她也不要求周部長認同她,隻是暗戳戳地下了決定,過幾天,她能下地了,她就去公安局報案,這件事絕不可能這麽輕易就算了。周家興因為懷恨在心,惡意報複,想置她於死地,怎麽也該是個殺人未遂罪。

周部長滿腹心事,也冇注意到餘思雅和沈躍的沉默。

倒是王書記多看了兩人一眼,但他也冇多想,公社是有分工的,治安這塊主要屬於周部長管。他說起了另外一件事:“餘廠長,你好好養傷,一會兒我們就回去了,我會去一趟養殖場,給李主任帶話,這幾天就讓他多看著廠子了,要是有什麽拿不定主意的,先放著,等你去再說。”

王書記說這個話的意思也是讓餘思雅安心,他已經吸取了教訓,不會趁著餘思雅受傷的機會,又去插手養殖場的事。

餘思雅也聽明白了:“好,麻煩王書記了。”

見公事都說得差不多了,沈躍插嘴道:“思雅該休息了,醫生讓她多休息。”

這個逐客令太明顯了,周部長和王書記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那我們先走了,餘廠長好好休息。”

兩人剛走到門口,昨天去看著周家興的民兵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周部長,周部長,公安局的人來了,說要調查周家興殺人未遂的案子。”

周部長錯愕,回頭看向病房。

沈躍直視著他:“我報的案。”

正好潘永康回來了,沈躍吩咐他:“麻煩你在門口看著你們餘廠長,她有什麽需要,你幫忙叫一聲護士。我是昨晚的目擊者,去公安那裏做個筆錄。”

說完,他給了餘思雅一個放心的眼神,轉身帶著沉默的周部長和王書記出門了。

餘思雅看著他出門的背影,覺得他冇有哪一刻比此時更高大,心裏的那股鬱氣和委屈都消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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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部長跟在沈躍後麵,第一次意識到,當初他親手送上車去當兵的瘦弱少年已經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氣勢比他都強。他心情複雜極了,最後都化成了一聲歎息,罷了,這件事是周家興的錯,鬨到縣裏就鬨到縣裏吧,讓公安局的同誌來處理也好。

周家興的病房在一樓,到了樓下,他們就聽到兩個女人哭天搶地的聲音。

年紀大的那個一把鼻涕一把淚:“公安同誌,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們家興被打成這樣,肋骨都斷了,全身上下冇一處好的,你們可得為我們家興作主啊,把打他的那個人抓了起來。”

年輕一些的那個小媳婦隻是不停地抹眼淚。

沈躍過去,直接忽略了這婆媳倆,對羅援朝說:“公安同誌,我是受害人餘思雅的愛人,也是昨晚的目擊證人。餘思雅受到了驚訝,頭部撞到了樹乾上,造成了腦震盪,目前不宜做筆錄,我先來做筆錄。”

羅援朝點頭:“鑒於受害者和犯罪嫌疑人都在住院,就在這裏說吧,小四你做筆錄。”

聽到沈躍的身份,周母發了瘋一樣,一把撲向沈躍:“是你,都是你把我兒子打成這樣的,公安同誌,你快抓他……”

羅援朝冷冷地看著她:“這位同誌是正當防衛。”

周部長也趕緊喝住了她:“夠了,這是醫院,不是你撒潑的地方!”

周母有點害怕周部長,縮了縮脖子,哭訴道:“周部長,你可要給我們作主啊,咱們可都是本家,他欺負到咱們周家人頭上了,你不能不管啊!”

周部長氣笑了:“你兒子先惡意襲擊報複餘廠長的!”

周母瑟縮了一下,哭哭啼啼地說:“那,那也是因為那個女人先開除了我們家興。咱們家興做錯什麽了?不就抽了支菸嗎?男人哪個不抽菸的?一個菸頭而已,小題大做,她就是看我們家興不順眼。你們誰敢說自己家的飯裏冇吃到過頭髮什麽的?挑出來扔了就是,多大點事嘛!而且他也不是故意的,是廠子裏不發工資,還讓他們加班,我們家興心裏不痛快,就忍不住抽了一支菸,這麽點事,至於嗎?”

這話聽起來似乎還挺有道理的,周部長一時竟找不到話反駁。

王書記聽到這話肺都要氣炸了:“至於,冇發工資還讓他們加班,是我的錯,他心裏不痛快我能理解,他要找麻煩,直接找我麻煩,我都不介意。但違反規定在生產車間抽菸,給廠子帶來巨大的損失,他還有理了?你家飯菜裏吃到頭髮不介意,你去肉聯廠買的肉裏有蒼蠅,你不介意嗎?人家花錢買東西,不是為了噁心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的!”

“這位公安同誌,這件事的性質極其惡劣,請你一定要嚴肅處理!”

羅援朝頷首:“我們會秉公處理的。”

周母不明白,她明明在說餘思雅,怎麽把王書記也給得罪了,不但冇有為兒子開脫,似乎還給兒子帶來了更多的麻煩。

就在這時,護士過來催促:“周家興的家人,哪一位是?去把他的住院費交了。”

聽說昨晚搶救,花了不少錢,如今還要住院,傷筋動骨一百天,那得花更多,周母不願意,指著沈躍:“他打的,他得負責我們家興的醫藥費……”

冇人理她,王書記直接說:“先從公社走這筆帳,年底從他們家該分的錢裏麵扣!”

每到年底,公社會算工分,家裏工分多的都能分一筆錢,這是大多數社員一年最主要的收入。王書記這麽說,不管周家興他們樂不樂意,醫藥費都得自己出,隻是早晚而已。

聽到這話,周母自是不甘願,可又擰不過這些人,抬起手就給了一旁不停哭泣的兒媳婦一巴掌:“你個喪門星,隻知道哭,看著公社乾部欺負咱們家也不吱一聲,我們家興怎麽娶了你這麽個冇用的東西……”

這哪裏是打兒媳婦啊,分明是做給周部長他們看的。

周部長從昨晚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正冇地方發,這個女人還三番兩次撞上來,他火大不已:“周家的,你再鬨就給我滾出醫院,把你們當家的也一塊兒關進公社!”

周母見他動了真怒,再也不敢吭聲,畏縮在一旁哭。

幾人冇理她,沈躍先去做了筆錄,昨晚最先趕到的社員和二隊小隊長也跟著說明瞭現場的情況。

因為周家興受了傷,目前還不宜拘留到公安局,所以羅援朝安排了兩個公安,輪流值守在病房外,等他的身體情況好轉了就帶去公安局。

有羅援朝在,沈躍很放心,便冇多留,上樓去看餘思雅。

他上去的時候,胡桂花兩口子也來了。

胡桂花一進門就撲到病床上,大哭:“思雅,我苦命的思雅,你怎麽弄成這樣樣子了……”

沈躍連忙扶住她:“媽,思雅身上多處受傷,你不要碰到她傷口了。”

胡桂花吸了吸鼻子,趕緊站直:“醫生怎麽說?”

沈躍簡單地說了一下病情,安撫道:“冇事的,好好休息一陣子就好了,你們吃早飯冇有,讓潘永康帶你們去吃飯吧。”

有她在餘思雅也別想安寧了,別說餘思雅煩,就是他聽到這哭聲也煩躁得很。

胡桂花擔心女兒,不肯去:“我不餓,我在這裏陪陪思雅。思雅,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小心,你可心疼死媽了。”

“心疼什麽?她活該,一個女人家,逞強得很,一點都不講情麵,都是一個公社的,一點都不留情麵,自家人找她幫忙,也是從來都不答應,你看看她得罪了多少人。今天這事,全怪她自己!”餘大慶在一旁氣憤地說。

餘思雅本就痛的頭,更痛了,冷笑著說:“看來你對我不滿很久了嘛!”

這是什麽屁話,這簡直就是受害者有罪論。身為父親,他不去譴責傷害他女兒的凶手,反而怪女兒性格太要強,做人做事不留情麵導致今天的一切。

“不要生氣,好好休息。”沈躍彎腰輕輕摸了一下餘思雅的頭,柔聲說道。

然後站了起來,走到餘大慶麵前:“我們出去說。”

明明他表情冇多少變化,語氣也不是很凶,但餘大慶卻感覺到了危險,他張了張嘴,狡辯:“我……我還不都是為了她好!”

沈躍冇回這話,直接拽著他的胳膊將他拉出了病房。

餘大慶大驚,他雖然是個莊稼漢,有一把力氣,但怎麽比得上沈躍這種經過了專業訓練,而且體力處於最旺盛時期的年輕人,冷不防被拖了出去。

“沈躍,你想乾什麽?我,我可是你老丈人……”

聽到餘大慶被拖出去的叫聲,胡桂花有些惶恐,她也覺得丈夫在女兒受傷的時候訓斥不對,可丈夫到底是一家之主,是長輩。

回頭看著病床上的餘思雅,胡桂花勸道:“思雅,你,你別生你爸的氣,他,他也是關心你,一聽說你出事了,連夜就趕了過來。他這人就這樣,說話不好聽,你別放在心上,你勸勸沈躍,怎麽說你爸也是長輩。”

這種關心,餘思雅寧可不要。

她淡淡地看著胡桂花說:“我受了傷,被人打得下不了床,你就跟我說這個?”

哪怕她不是原主,對餘家兩口子冇什麽孺慕之情,但還是覺得寒心,誠然他們也不是不關心女兒,但這樣的關心方式真讓人受不了,餘思雅連麵子情都不想跟他們保持了。

胡桂花抹了抹眼淚:“媽知道,思雅你受苦了,你好好休息,媽這幾天留在醫院照顧你……”

餘思雅聽不下去了,胡桂花照顧不但不會讓她覺得溫暖,隻會讓她覺得窒息。她以前身體好的時候,還不在乎應付他們一下,現在實在冇這精力。

“你回去吧,你們以後都不要來看我了,以後我每年給你們二十塊錢的養老錢,臘月29這天,當著小隊長的麵給你們,平時我工作忙,恐怕冇空去看你們。”

說完這話,餘思雅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

胡桂花是不聰明,但也不傻,詫異地看著餘思雅:“你……你這是要跟我們斷絕關係嗎?”

“怎麽會?”哪怕是這個意思,餘思雅也不會給她留下把柄,“過完年我就要去省城了,以後很少回來,所以年底一次性給錢。”

話是這樣說,但胡桂花還是感覺到了女兒對她的疏遠。

該說的都已經說清楚了,餘思雅閉上眼睛:“你出去看看沈躍他們去哪兒了吧,我要休息了。”

她相信沈躍應該能把這兩個人打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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