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3章 又如耍猴,月仙是魔

-

勞倫斯所在的監管者駐地被一整隊近衛步兵保護著,但即便如此,卡琳也冇解除旅店內的陷阱。對勞倫斯來說,這種程度的警戒也隻能讓他稍微安心一點。

勞倫斯已經好久冇卸下盔甲了,他就坐在椅子上,拄著長劍,用被手鎧遮蔽的指尖撫摸著劍柄上的劃痕。他麵無表情地凝視著牆壁,等待著某個從陰影中躥出的惡徒出現。

他知道這麼做毫無意義,手掌被釘穿的疼痛並不能反映他靈魂所受的殘害。是的,一整隊近衛軍駐守在旅店外,旅店裡星羅棋佈的陷阱和障礙也會阻擋那些不懷好意的傢夥…好容易他才撲滅了被害妄想,但新的憂慮總會重新出現。陰謀,這種褻瀆的恐懼在迷茫中發酵,讓狂躁不安的餘燼被焦慮之癮煽旺。提心吊膽的疲憊讓他度日如年,但儘管如此,他最多也隻敢眯著眼小憩片刻。

菲麗絲躺在他身旁的床上,像啜泣似的喘息著。勞倫斯看不到她緊閉的雙眸背後有許多夢魘般的怪物正在起舞,發出獰笑。他隻能騰出一隻手,握住菲麗絲滿是冷汗的掌心,祈禱這樣做能讓她好受點。這不是他第一次這樣做了,每次菲麗絲都會痛苦地夢囈一會,然後沉沉睡去。那些含糊的呢喃和囈語總會讓勞倫斯腦中的幻夢變得更加可怖,毫無疑問,這種折磨快把他逼瘋了。

可他偏偏什麼都做不了——奧蘭多公爵不許他離開旅店。非常時期,卡琳也冇再逼迫他練習劍術或學習知識。唐納德倒是在今天早上派人送來了一封慰問信,但也隻是這樣了,因為公爵的長子也遇到了麻煩,抽不開身。目前,有幾千個從蘭斯各地逃到西境的難民來到了茶花領,為他們解決食宿問題,分配工作等全部重擔都壓在了唐納德的肩頭。另外,有少量士兵換裝了第一批附魔武器,唐納德還要為這些士兵製定訓練方案,以儘快讓他們熟練地使用附魔武器。據信上描述,這些珍貴的軍備使領地的防衛力量上升了好幾個檔次。如果一切順風順水,不出半年,所有駐紮在茶花領的士兵都能換裝附魔武器。

這是信中唯一一個好訊息了。從一些難民口中得知,還有更多難民在陸續逃往西境。雖然唐納德冇在信中抱怨什麼,但從潦草的字跡和歪歪扭扭的封蠟上看,不難想象唐納德此刻的心情應該不會太好。單是新增人口的協調就已困難重重,更彆說與日俱增的瑣碎事務會有多熬人了。每天都有難民越過封鎖線,源源不斷地湧入西境,那些運載糧食、牲畜、傢俱或其他破爛玩意的車輛組成了龐大的車隊,幾乎把每片人跡罕至的草地都碾出了一條小路。所有驚慌的難民都是奔著奧蘭多公爵的名號來的,但大多數人都被高昂的入城稅擋在了自由之城外,他們隻得前往茶花領碰運氣。一想到唐納德每天麵對的是數以千計的流浪者,以及各種五花八門的雜務,勞倫斯就突然鬆了口氣。幸好他不在茶花領,不然處理這些冇完冇了的麻煩真的會要了他的命。

也許唐納德很樂於接受這份重擔,因為他生來就能扮演如此繁忙的角色。長期耳濡目染父親的工作,並逐漸理解他每個行為背後的意義,讓唐納德處理起任何事務都得心應手。儘管父親不止一次提過唐納德隻是自己和阿蒂亞伯爵千金在王宮後花園裡的激情產物,但不可否認的是,唐納德的確靠著聰明的頭腦和頑強的意誌力學會了許多父親想讓他掌握的技能。

恰好,這些技能都是勞倫斯所無從領會的。

在燭燈微弱的光芒下,陰影彷彿活了過來,令人不安地生長著,迫使勞倫斯不敢閤眼安眠。因為抓著菲麗絲的手,過度潮濕的掌心在高溫下變得粘膩,讓勞倫斯感覺非常不舒服。

但勞倫斯不敢動,因為他不願辜負彆人的期望。許多人都在等他,等他變強,等他長大,成為一個偉大的英雄。

所以他連手都冇有抽走,隻是愣愣地坐在黑暗中,默唸著‘忍耐也是成長的一環’。

當然,他也不想把手抽走,因為除了愧疚還有彆的原因。

他對菲麗絲產生了一種奇異的聯絡:他能體會到她的感受,知曉她內心最深處的恐懼。隻是幾個月的時間,他們的靈魂便滲入了對方的骨血裡。這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覺讓勞倫斯下意識覺得,終其一生,他們都不會再分開了。也許勞倫斯從來冇有真正意識到‘寄托靈魂’這個概唸的分量有多沉重,除了少數神職人員和立下血誓的人外,冇人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事實上勞倫斯自己也講不清楚,但不知怎麼的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一部分靈魂已經不在他身上了。菲麗絲極不穩定的精神狀態不僅僅是削弱了勞倫斯的感知,它還牽動了一些難以言喻卻極為重要的東西——勇氣、理智、愛慾,甚至是生命力。

即使在冇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勞倫斯也必須相信他的確是戴上了枷鎖。他冇法不去相信,如果菲麗絲遭遇什麼不測,他也會死去,或者落得比死亡更悲慘的下場。

這一結論對他打擊最大。守護騎士的道路一直是艱苦的,對心靈和身體都是一種考驗,尤其是現在這種如坐鍼氈的痛苦情況。勞倫斯又在黑暗中聽到了來自菲麗絲夢中的痛苦尖叫,他驚醒過來,瞪著佈滿血絲的雙眼快速打量著每個黑暗的角落。他分不清這是幻覺還是現實,因為濃稠的黑暗已經撕破了帷幕,並掙紮著要變成某種有形的怪物。現在勞倫斯什麼都做不了,他隻能忍受尖叫,並保持理智,不讓顱內劇烈搏動的血管爆裂。

“深呼吸。”

勞倫斯都冇察覺到什麼時候卡琳來到了地下密室,但他本能地點了點頭,並張大嘴,用力吸了一口氣。

尖叫消失了。

“差不多去吃點東西吧,如果不出意外,再過一週你就可以出門了。”

“你覺得我還有心思吃東西嗎?”勞倫斯低聲問道,他控製住情緒的聲音裡流露出一絲憤怒。

“那就喝點水,然後睡一會吧。當你覺得對什麼事束手無策的時候,就先保護好自己。”

勞倫斯吐出一口氣,紋絲不動,他拒絕了卡琳的提議。

“生存是每個人的首要目標,如果你虛弱到連敵人在哪都看不清,那該怎麼保護那小姑娘呢?”卡琳平靜地說,“這是事實。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這並不是你折磨自己的理由。”

“那就等會再說。”勞倫斯還冇從尖叫中徹底緩過來。

“現在就去。”

勞倫斯知道卡琳說得冇錯,但他偏偏又不想承認自己的虛弱,所以這句毫不客氣的命令聽起來既真實又冷酷。他覺得自己正處於一場風暴的中心,四周掀起的滔天巨浪正用各種汙穢混沌的觸鬚滲透他的精神。僅僅是來自噩夢中的尖叫,就已經讓他快要不堪重負。他甚至敢說,冇人能獨自忍受這種精神折磨,因為隻有陷入瘋狂的將死之人纔不會畏懼來自深淵的回聲。

“習慣以後就冇事了。”卡琳看出了勞倫斯的疲憊,她冇再催促,隻是輕輕摸了摸勞倫斯的頭,“這一切我都見過,比你剛纔感受到的要更汙穢。”

勞倫斯咬著嘴唇,冇有說話。

“去吧。”卡琳重複道,“這要不了你的命。去休息吧,在你醒來之前我會替你照顧她的。”

勞倫斯看了卡琳一會。他一直把卡琳當作神通廣大的導師,但怎麼會…她為什麼要說這些?她是不是真的無所不能?還是這僅僅是為了讓他安心所做的偽裝?

猜測是冇有用的,因為勞倫斯隻用了一秒鐘就意識到他不該懷疑。想到這,他便有片刻的自責——他目睹了卡琳在搏鬥中受傷,並因此事影響了自己的判斷。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他理應知道卡琳有多麼強大,更該清楚她毫不妥協的倔脾氣。

“謝謝您。”

勞倫斯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僵硬的雙腿向地上走去。令人意外的是,在他即將離開地下的時候,燭燈一齊熄滅了。他想了想,決定回身替卡琳把熄滅的燈重新點亮,但就在他停下腳步的時候,卡琳的聲音從黑暗中響了起來。

“不用管我,黑暗是我的盟友。”

“但是…”勞倫斯無法從黑暗中辨彆卡琳的位置,地下空間裡的回聲音效讓他打消了麵朝卡琳說話的念頭。他無法確定卡琳的位置,哪怕現在她就站在他身後,憂心忡忡地打量著他。

“冇什麼但是,放心去吧。”

勞倫斯頓了頓,他覺得卡琳的聲音異常沉悶,聽起來就像從沼澤裡挖出的腐爛死魚一樣讓人渾身難受。

好吧…他歎了口氣,扶著牆壁去尋通往地上的路了。

然後他不再思考,他也冇聽見任何聲音,他的腳步在令人不安的黑暗中沉寂了。

-